康熙四十八年
七月十一,雍亲王府
暗房外,秋欣往黑乎乎的窗户里眺望了一阵,低声叹了口气,把提来的食盒放到台阶上,冲几个把守的侍卫福了福身,缓步退出院门。
两个西配院的粗使婆子恰好从暗房外经过,见到秋欣迈出院门立刻喳喳呼呼地道,“哟,这不是秋欣姑姑吗怎么大白日地四处游逛,二格格院里没有差事吗”
“瞧你的话说的,人家和咱们能一样吗刚一进府就到了主子身边,天天锦衣玉食地养着,哪用做什么差事啊。”
秋欣瞥了两个婆子一眼,并不想搭理她们,转身往二格格的院子走。
两个婆子自以为戳到了人家的软肋,心里十分得意,一路跟在秋欣后头,指指点点地道,“现在可不是当初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呢。不好好伺候格格,整天在外头溜达,也不怕哪天跟她那个二哥落得个一样的下场。”
“诶哟,老姐姐可别替人家操心了。照我看,二格格现在是巴不得她离得越远越好呢。”
“这话怎么说的进了府的就是奴才,再受宠也是奴才,那把尾巴翘到天上去的,整天狐假虎威的,到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
说话的老婆子特意拔高了嗓音,路旁走过的小丫头们都捂着嘴角,偷偷地瞟上几人一眼。
另一个婆子见状,咧嘴笑了笑道,“老姐姐的话倒是也不假,只不过这奴才办差,也得主子瞧着顺眼不是当初都以为是块香饽饽,累得二格格在王爷跟前哭一场、闹一场的,跟大格格都险些闹翻了。结果你看现在,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哟,什么哭一场,闹一场的这热闹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两个婆子凑做一堆儿聊起了闲话,完全没有注意到前方走着的人,已经停下了脚步,转身向两人而来。
大格格从七月初起就在圆明园准备宴请万岁爷的各项事宜。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回府一趟,刚一进门,就从内院侍女的口中听说了苏公公等人被抓进暗房的消息。
“现在都是一个叫万祥的公公在伺候王爷,”小丫头一边扶着大格格往后府走,一边禀报道,“奴婢听说,这几日长史大人还在挑选合适的内监,好像前院后院的大太监都要换人了。大家都说,苏公公他们是肯定出不来了。”
茉雅奇的眸光暗了暗,脚下步子未停,也并没有说话。
大侍女宝笙缓步走到茉雅奇身侧,嗓音轻柔,“府里的下人惯会以讹传讹的,苏公公劳苦功高,就算有什么事儿惹了王爷不痛快,也未必就是杀身之祸。”
“一日烟雨一日晴,劳苦功高有时候也未必是好事,”茉雅奇轻轻叹了口气,“更何况,是那样一个人。”
“你个小贱蹄子,敢打你奶奶”
突兀地一句腌臜话钻进了耳朵,茉雅奇猛地蹙起眉头,循声望去。
“我呸,有什么不敢的,打得就是你”
不远处的山石旁,秋欣正跟两个婆子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你个不要脸的小东西,你还以为你有个当大总管的哥哥不成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
“来啊,谁怕你啊”秋欣一边撸起袖子,一边扬起下巴,“我是二格格院里的掌事姑姑,教训你这个老东西,还用不着请示别人”
“哎唷,真是主子给你脸了,今天我就抓烂你那身皮”挨打的婆子被激得心火直冒,挥舞着蒲扇似的大手就要往秋欣身上招呼。
另一个婆子见状不好,慌忙上前拦住,秋欣到底是二格格的人,真跟她动了手,有理也成没理了。
“别拦我让我撕了这小蹄子”挨打的婆子一边挣扎,一边指着秋欣叫骂,“你个克夫的扫把星,守了寡还敢进王府明儿我就回了管事,把你也扔进暗房去,早点把你那个阉人哥哥克死看谁还给你撑腰人家二格格都不想留你了,你也不”
“啪”
秋欣原地一蹦就又是一巴掌,声音那叫一个清脆,骂人的婆子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生生噎回了肚子里,两眼一翻,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不得不说,跟王府里娇养起来的侍女丫头们不同,干农活出身的秋欣,手劲儿奇大,两巴掌下去,那婆子的脸已经肿的跟猪头一样了。
“你你你”拦人的婆子一时都不知该如何自处了,要不是她拦着,自己的同伴也不至于再挨一巴掌,“苏秋欣,你太嚣张了,你以为这儿是什么地方”
“这儿是什么地方这里是雍亲王府,是有规矩的地方”秋欣使劲甩了甩手腕,向前迈了一步,“刚才是谁说二格格为了我险些跟大格格闹翻的”
两个婆子对视了一眼,心下惶惶,秋欣又往前走了一步,气势逼人,两个婆子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
“又是谁说二格格在王爷跟前又哭又闹的”
挨打的婆子磨了磨嘴唇子,半天没吐出半个字。秋欣扬了扬下巴,那高傲的模样让旁观的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某位深陷暗房的风云人物。
“造谣诋毁,满口污言,对主子不敬,对他人不和,”秋欣步步紧逼,两个婆子已经双腿打颤了,“今儿别说是两巴掌,就是我在这儿生生打死你们,主子都不会追究半句的,不信咱们就试试”
“秋欣姑姑,我们”
“打死她”
拦人的婆子还想说情,一个清脆寒凉的嗓音突兀响起。
“大格格”
刚还看热闹的众人扑通扑通地跪了一地,侍女宝笙上前一步,扬声开口道,“都没听到大格格的话吗是谁敢造主子的谣现在就送到暗房去,别脏了后院的地”
“是,”几个闻讯而来的侍卫立刻俯身领命。
“大格格大格格饶命”骂人的婆子被侍卫堵了嘴当场拖走,拦人的婆子瘫在了原地,软成了一堆烂泥。
茉雅奇抬起头,目中似空无一物,“从今以后,我不想再在府里听到任何诋毁或是挑拨我们兄弟姐妹关系的闲话。若是你们管不好自己的嘴,尽管来告诉我,我可以找人替你们管再不则,缝上它们,一了百了都听懂了吗”
众人闻言频频应是,各个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直到大格格叫起,才慌乱起身各自散去。
“大格格,”见众人尽皆离去,秋欣才壮着胆子走到茉雅奇身旁,俯身而跪,“奴婢谢大格格做主”
“我不是替你做主,”茉雅奇打断秋欣的话,“你今天也犯了错,回去把你的所作所为原封不动地禀报给伊尔哈,如何处置由伊尔哈做主。”
“是,”秋欣低下头,“奴婢不懂规矩,如何受罚都是应该的。只是,大格格,奴婢还有一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茉雅奇低头理了理腰间的香囊,“既已进了王府,凡事就该以主子为重。什么事能参合,什么事不能参合,心里要有数。不要因为主子宽仁,就失了做奴才的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