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
十一月初一,迎宾酒楼
一行三人进了酒楼,何玉柱叫人开了最好的包厢,定了十二两一桌的席面,酒都是现挖出来的七十年陈酿,又吩咐小二去临街的卤肉铺子拎了二斤压锅底儿的酱牛肉回来,可说是样样周全,给足了苏大公公面子。
苏伟见此情形,也不得不稍稍放下些架子,接了何玉柱倒上的酒,举杯与二人共饮。
何玉柱与任诚都是一饮而尽,苏伟眼珠一转,仍只是沾了沾唇。
酒杯一放下,任诚又黑了脸,何玉柱却是毫不在意的模样,一边给苏大公公布菜,一边歉笑着道,“今儿这酒席还是仓促了些,待他日小弟悉心筹备一番,再好好宴请苏公公一次,届时多请几位兄弟来作陪,还望苏公公不吝赏光。”
“何公公太客气了,哪能总让你破费呢,”苏伟吃着那酱牛肉倒颇为受用,心里寻思着一会儿自己也买点儿给四阿哥带回去,“兄弟们想聚聚,尽管到西来顺就是,咱家做东。”
“哎唷,小的可一直馋着西来顺的羊汤锅呢,”何玉柱一脸喜不自胜的模样,看得任诚都直撇嘴,“不过,小弟请苏公公是小弟的一片诚意,苏公公要摆宴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咱们这随侍主子的,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合该多多来往嘛。”
苏伟眉头一挑,手在酒杯上轻轻蹭了蹭,嘴角微微弯起,“何公公说得有理,都是做奴才的,常来常往些,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可不是嘛,”何玉柱一脸被说到心坎里的感动神情,转头冲着任诚道,“咱们就说这次敬事房出的动静,折进去多少人呐。这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做奴才的,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像你我之流,好不容易混到了主子跟前儿,再不好好跟苏公公取取经,说不准哪天就走上前人的老路啦”
任诚倒是被何玉柱忽悠地一愣一愣的,苏伟却只是笑,“何公公太过高看苏某了,咱家不过是跟着主子的年头多些,仰赖主子宽宏罢了。”
“诶,苏公公的大名这宫里宫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何玉柱翘起个大拇指,眼眉挑了挑道,“就是万岁爷身边的梁公公、顾公公,提起您来那也是赞不绝口。至于咱们这小一辈的太监,自打进宫来,哪个不是听着您的传奇长起来的”
“那是,那是,”坐在一旁的任诚,被何玉柱随手一拍,也紧跟着附和道,“我以前跟着师父时,就总听他讲起苏公公的事儿。苏公公不仅伺候主子伺候的好,在边疆还勇斗敌军细作,被万岁爷亲自下旨晋升,这可是宫里哪位公公都没有过的殊荣啊,小弟们都是打心眼里佩服您。”
“何止万岁爷亲自下旨啊,”何玉柱一边给两人倒酒,一边继续替苏大公公追忆往昔,“当初阿哥所里,四阿哥跟六阿哥同患疟疾,那要是没有苏公公”
这一顿饭吃到最后,包厢里的三个人已经快要搂成一团了。
苏大公公红着脸,大着舌头,一手搭着何玉柱的肩膀,一手指着自己道,“我,苏培盛,那是白手起家跟着,就是那个,我们家主子,一路摸爬滚打,九死一生啊容易吗你们说,我容易吗”
“哎唷,苏爷爷,”何玉柱握住苏伟的手,一双眼睛饱含热泪,“您不容易,咱们都不容易但是,说真的,小弟心疼您咱们不管主子间什么关系啊,说句真心话,小弟我,心疼您啊”
“诶,别说这些没用的,”同样大着舌头的任诚挥开这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仰头指天道,“只要苏公公一句话那个万什么的,他算个屁”
任诚的话音一落,半趴在桌上的何玉柱有那么一瞬间僵硬了一下,可当他再度抬起头时,迎面对上苏培盛的醉脸,两人又嘿嘿地傻笑了起来。
苏伟冲任诚摆了摆手,嘴里啧啧了两声,“不过一个跳梁小丑,谁把他放在眼里啊咱家是谁咱家是苏培盛我穿上这一身补子时,那个,那个万祥还在吃奶呢”
“嗯,不提他,不提他”何玉柱抓着酒壶又给两人倒酒,“提那么个人,扫兴来,咱们继续喝,来,苏公公”
酒过三巡,包厢里的三人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被随从扶上马车时还拽着对方的手,依依惜别了半天,约好改日一定再聚,才各自离去。
早等在马车上的库魁,看到完好无损的苏大公公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忙沏了浓茶给苏伟解酒。
苏伟上了马车,眼中就恢复了三分清明,接过茶碗,猛灌了一大口,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苏公公,”库魁又沾湿了布巾给苏伟擦脸,神情满是疑惑,“这何玉柱跟任诚是打的什么鬼主意啊怎么突然来找您喝酒了刚才要不是吉盛堂的杜掌柜拉着我,我就带人冲进去了。”
“嗯,还好你没带人冲进去,”苏伟打了个酒嗝,往垫子上一靠,“这两人是来跟我套近乎来了,估摸着是他们背后的哪位主子想要拉拢我。”
“拉拢您”库魁一脸见了白痴的表情,有些不敢相信。
“自然是我,”苏伟抬手在库魁肩膀上拍了拍,“你要知道,现在在外人眼里,我是个被主子厌弃过,甚至赶出王府的老太监。正所谓,一代新人换旧人,咱们本来想培植个万祥,分散分散旁人的注意力,如今这一遭,也算个意外之喜了。”
“可是,”库魁总觉得有些不妥,“这事儿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万一让人发现您是假意投诚”
“诶,不管那么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苏伟用力挤挤眼睛,神情有些倦怠,“反正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咱们就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呗。”
“哦,”库魁看出苏伟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遂也不再多问,替他整整靠垫道,“您先睡会儿,等到了府门我再叫您。”
“嗯等一下,”苏大公公又猛然想起了什么事,无奈脑中已经一团浆糊,推开车窗吹了半天冷风,刚好看见一个卖胭脂的走货郎蹲在路边吃饭,随手一指道,“我想起来了,临街有一家卖胭脂的很好吃,咱们去买两斤给主子尝尝。对了,跟伙计说,要压锅底儿的哟”
说完也不等库魁反应,捏着兰花指挽了个鬓边花的苏大公公就仰头一靠,睡死了过去。
傍晚,雍亲王府
苏伟再次清醒过来时,身上盖着毯子,躺在软榻里侧,四阿哥就坐在他身边,正俯首在炕桌上写着什么。
榻里的人轻轻一动,四阿哥就停了笔,转过头来,见苏伟睁了眼睛,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道,“醒啦,头疼不疼”
苏伟筋筋鼻子,慢腾腾地坐起来,脑子里虽然还是沉闷闷的,但身上很舒爽,显然有人已经给他擦过身子,换过衣服了,“不怎么疼,就是有些沉。”
“吃点儿东西,去床上睡,”四阿哥拽过毯子把苏伟包严实,“喝了那么多酒,回来都不省人事了,下次再不许这样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出点事怎么办”
“不会出事的,”苏伟嘟囔了一声,打算转移话题,遂抻着脖子往炕桌上瞅了瞅道,“你写什么呢今儿边关有什么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