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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番外)(1 / 2)

我是苗阳的师弟。

我的师兄苗阳真人天资聪颖, 三岁从师,在天玑门长到十四岁,已过淬骨境界,山中岁月寥落规律,那时他是天玑门绝欲殿的不二传人。

彼时天玑门百家之首, 除魔卫道,一呼百应, 马首是瞻, 莫敢不从。

我不一样。我是从尸堆里面被捡出来的, 我的家人和母亲死于一场魔人的骚乱,骚乱的源头是天玑门的卫道士坚持处决一个已怀孕的魔族妇人,那个女人的孩子已快足月。她是我叔叔的妻子, 我叫她婶娘。

在不知道她魔人身份之前,她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女人一样操持家务, 喂鸡喂鸭, 除了力气大一点,长得好看一些,可以跟男人们一样上山伐木,实在没有什么不同。

在我们这个尚武的村子, 也并不奇怪。

我们都喜欢她。

我尤其喜欢她做的烙饼, 她会偷偷加上肉末在里面, 又香又脆。

但那个熬山派的弟子发现了她的魔印。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所有魔人在胸口都会有一朵火焰一样的魔印。

婶娘逃回了家,那个熬山派的弟子带着天玑门的道友一同前来。

前面说了, 我们的村子尚武,面对对面也不过几个人,所以没有人肯就这样交出婶娘,更何况她受了惊吓,动了胎气,我母亲在屋子里帮她接生,我的父亲和我的叔叔都拿着家里的猎具出来了。

村子里的人沾亲带故,大都是一个姓。

我叔叔恳求那几个人,请他们允许他留下他的妻子,他会等她生下孩子以后就带着她到更深的山里生活,再也不出来。

我父亲捧出家里最好的猎物和山里的辛苦得到的灵药。

那个熬山派弟子心动了,但是天玑门的那个弟子却不肯。

最后忘了谁先动的手,等回过神来以后,地上已经躺了两具尸体,我的婶娘在里面痛苦的叫,外面下着雨,血从地上这头流淌到了那头。

我藏在了草堆里,听见他们在外面惊慌的议论“此番大祸,尔等必须守口如瓶,否则”

“那那个孩子肚子里面的魔珠”

“你疯了,那个孩子并不是魔人。”

我命不该绝。恰好师父云游经过此处,探得我还活着,将我救了起来。

母亲死了,婶娘也死了。

她的肚皮剖开魔人的肚子里特殊情况下有的会长出一颗魔珠,这颗魔珠对修为大有助益,特别是双身子的魔女,倘若怀的还是一个男胎,阴阳交汇,更是妙不可言,极其珍贵。

跟着师父上山的时候,师兄十八岁,已能独挡一面。

于弟子时,他是最好的弟子,于师兄时,他是最好的师兄。

师父很喜欢他,同门尊敬他。

他们甚至夸他天玑苍苍,江河汤汤,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说他光明磊落,心胸坦荡,是天玑门的典范。

二十岁那年。

我的修为略有小成,成为绝欲殿第二个三年内连破两境的弟子,按例外出历练。这一年昆州城发生瘟疫,疫情有些特别,甚至出现活人瘟疫后异化成走尸的情况,我向师父请求,愿意去昆州城。

师父有些迟疑,于是我说想请苗阳师兄一并前行。

他很快同意了。

那时候刚刚过了元宵节。

我们到了昆州城的时候,正是下午。

路上已经陆陆续续点了灯,因为城里面透着沉沉的死气,这些死气缭绕,就像乌云一样,将整个城市显得格外昏暗。

苗阳师兄一出现,就立刻引起了四周人的注意,无论是在屋子里的,还是躺在地上呻吟的,他们的目光全数都落在了他身上,灯火照在他脸上,加上他身上那身价值不菲的白衣,的确很引人注目。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低声询问慌乱前来迎接的城主,查看疫情的卷册。

事情果然很快解决。

我做的只需要等在一旁,什么也不用做,疫情不到两天就已经控制下来。

城主松了口气。

直到那天黄昏,我和师兄预备告辞离开,城主执意挽留不成,送了我们大量的低阶灵草,这些东西平日里连给天玑门的灵兽喂食都不配,师兄还是笑眯眯的收下了,并一再叮嘱城主,他果然就像世人说的那样坦荡磊落,惹人注目又惹人喜爱。

我看着远处即将落下的黄昏,突然发现昆州城的西北角仍有若隐若现的黑雾,但那里并不是城主说的瘟疫隔离区。

几番相问之下才知,原来那里是昆州城的风月之地,风月之地自然有风流韵事,舞姬妓子在金钱下也并不会恪守底线,有时候会偷偷接待魔人,魔人强大的生育能力,即使她们会做好措施,还是会有一些零星的孩子生下来,这些孩子都被聚集在西北角的眠风巷,他们既不是魔,也不是被认可的人,加之生母卑微,虽未杀之后快,却也被彻底边缘化。

疫情起来时,没有人关注他们,疫情严重时,他们被直接封死在眠风巷。

师兄没有多说什么,他向城主温和有礼告辞,却没有回去,而是直接去了眠风巷。

我问他为何不直接和城主说,他说这是昆州城的内务,他不能干涉,我问他又为何要来,他说这是他的责任,他不能见死不救。

人能虚伪到这种程度,我想他会被师父独宠不是没有道理的。

眠风巷名字好听,环境却差。

狭窄低矮的屋舍,偏偏旁边还有一条过水沟,里面的水散发着恶臭,偶尔还能见到不知道是尸体还是什么的东西缓缓从水里飘过,巷子靠近河边的木桩上用绳子捆着一个个得了疫情的人,大雨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却像走尸一样毫无反应,一座长满青苔的黑砖桥将眠风巷上下巷链接。

如果不是下雨,这个地方,很适合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师兄装模作样蹲下来,检查了两个病人,似乎看起来也没什么救治必要,又站了起来。

他长得比我高一点,所以每次他站起来的时候,我也必须要挺直脊背,才能湛湛和他看起来一样高。

然后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千月。

她一身黑衣站在眠风巷那长满青苔的黑砖桥上。

天玑门有无数女修,她们各有妍丽,但是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孩子能将黑色穿得这么明亮。

她站在那里,眼里带了几分好奇,隐去的夕阳只剩零落余晖,雨水落在她身上,却落不到她身上,仿佛隔着薄薄一层结界,最后散落成微末的水汽,

美人如玉。

她自言是一个药剂师,但是我嗅到了她身上和婶娘一样的味道。

胸腹中微热的魔珠告诉我。

那是魔人特有的味道。

她的皮肤很白很白,她也没有寻常女修那样倨傲和高冷的姿态,她介绍了自己,然后问我们的名字,师兄只顾着看她手里的药瓶。

“那些木桩上的人都是你救的”

千月微微点头,她的眼睛那样明亮,仿佛万千星辰汇聚其中,她又问“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她刻意的遣词造句带了几分小孩子学大人的可爱。

我说“这是我师兄,苗阳。我叫”

她已经笑起来“苗阳,这个名字真好听啊。”

她从不吝啬夸奖,也并不吝啬笑容,更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剔透而又简单,她眼眸中的星辰全部落在了师兄身上。

眠风巷耽误了我们一些时间,但这点点耽误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我甚至希望疫情不必这么快结束。

魔人中能有这样医术造诣的人不多,很容易就能猜到她的身份,天魔圣女是魔人中最神秘的巫祝角色,她们擅长占卜、布阵、医术。

她们从不入世。

不识人间疾苦。

便是千月,也会带着一些天真的残忍。

比如,她给病人剔骨疗伤或者剜除腐肉时,从来不会考虑对方是否痛苦,以及承受能力,只要是需要,就这么做了,好几次,两个年纪略小的孩子疼得生生晕了过去。

师兄很生气,忘了,他是一正人君子,他有医者父母心。

我对师兄说“千月姑娘涉世未深,没有设身处地,何来感同身受。”

他愈发不悦“医者父母心,若连这样一点慰藉都无法体会,那如何能真正行医救人,行走天下。”

千月正好也在门口听见,她对师兄的话生了气,转身就走。

我待她走远了,寻了机会独自过去,她独自坐在桥头上,脸看着下面墨绿的流水。

我忍着河水的恶臭站在她身后。

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正斟酌着从哪一句安慰的话开始,她突然吃疼轻呼了一声,我上前一步,她正好转过头来,墨黑的长发拂过我伸出的手。

她的胳膊带着零落的血迹,上面还有医刀划开的痕迹。

她脸上明明是痛得鼻子都微微皱起了,嘴角却还带着笑。

“我知道了。”她的眼睛明亮,向我说,“苗阳说的对,这样这个位置真的很痛啊。”

她捂住手跳下桥栏,像跳下秋千的猫。

我看着他们渐行渐近,她本是式微魔界不知人情的魔女,因为一时新鲜溜下山,他是天玑门的天选之子,前途一片光明。

我们在眠风巷一起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我的试炼期已到,提前了两天回去。

两天后,师兄也回来了。

但是他却开始沉默起来。

第三天,他从师父的房间出来,直接去了后山禁地,我正好负剑而归,正想着该怎么问千月的事情。

师兄叫住了我,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兄,他白净的下巴甚至有了淡青的胡茬。

他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师弟,未来绝欲殿的事情,就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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