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别动，”他继续哄着，温柔至极，“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多想，也不想让我插手，只是我希望这些事情你别总想着一个人去承担，好吗”

“你”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都懂的，”他松开她，取了一块干净的浴巾，开始替她将头发和身子一点点地拭干，“但是有件事，我想你还是得知道。”

“什么事”于晨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一种不详的预感瞬间溢满心头，眼睛里竟不知为何，就开始有滚烫的感觉。

于宏的病虽说是可以凭借靶向药来稳定而无限延长寿命的，但他一直拒绝治疗，药费昂贵自然是一个方面，更重要是他在内心深处就已经对活下去失去了渴望。

或许他唯一的渴望，就是于晨。

“凭什么”于晨嗤笑一声，“当年他那样对待我和我妈，我们也没求过他，现在他是死是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晨晨你别任性，”聂景杰好声劝说着，“既然你连屈灵都愿意救，那为什么不愿意救你爸爸呢”

于晨白了他一眼“这有关系吗”

“有关系，你出钱给屈灵做手术，是你因为你不想自己以后会心有愧疚，但对你爸爸呢，难道他死了，你就真的能开心吗”

于晨抿紧嘴，嘴唇显得苍白。

“晨晨，你听我说，”聂景杰轻轻握住她的手，“就当作是我要感谢他吧。不单单因为他是你爸爸，而是因为当年我去巴黎读书交换这事儿，如果不是他安排，我也没机会出去。要我没能出去，我遇不到你，更别说现在坐在这里和你讲这些话了。就当你帮我一个忙，替我还当年他的人情好吗”

医生看了看于宏的病历本，再次问道“您再想想清楚吧”

“我没钱，”于宏苦笑，推了推眼镜，“而且要靠终生用药物来维系着这条命，有什么意义呢”

“能活着就是意义啊，”医生苦口婆心，“您是大学教授，您还能用很长的时间来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这都是活着的意义。”

活着是有意义的，只是每个人想要的意义都不一样。

他可以继续教书，继续做科研，继续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儿，只是这些事情他已经做了几十年了，似乎也到了有些疲累的时候，更希望有其他的精神寄托。

可他想要的，却是他在意的那个人不想给的。

他摇摇头，取下眼镜，擦着眼泪说道“医生，算了，我”

“医生，该治就治，最好的新药都给他吧”一个似乎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惊异而不可置信地回头。

于晨一脸严肃地站在他背后。

阳光在她的身后。

他想起她第一天幼儿园放学时，她从校门跑出来，迎着她。而她的身后正是一道灼目的光亮。

“晨晨”

于晨没有理他，很是严肃地对医生继续说道“麻烦您了，所有的费用我会承担的，您尽管给最好的治疗方案。”

“晨晨，别”于宏颤抖着站起身来，看着于晨，“太贵了，我不需要，我怎么可以花你的钱”他又转身对着医生，抓住了医生准备开药的手，“别，医生，我不治”

医生为难地停笔，抬头看于晨。

于宏又转头过来，几乎是老泪纵横了“晨晨，我年轻时犯的错，现在都是报应”

而于晨也毫不客气地咆哮骂回去“你年轻时犯错了现在来后悔，那我现在年纪轻轻的，你是不是也想让我到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来后悔呢”

于宏愣住，半晌才愣愣地说道“可我已经错了”

“你不是想让我叫你吗”于晨几乎是吼出来的，“那你给我好好活着啊多活几十年我就叫你啊还有，你不是还要每天给我送早餐吗之前的我全都扔了，我现在想吃了，你倒是给我继续送啊”

“晨”于宏愣住，好一会儿，泪水如潮水涌出，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怎么，“好好好，好我会活着，会活下去的晨晨对不起晨晨，谢谢谢你”

于宏跟着于晨从诊室出来，才发现韩莉竟也候在门外。

离婚十多年了，她除了偶尔会在电视上见到她，这才是第一次正式碰面。

他脸上肌肉剧烈发颤，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下来。

韩莉十分大方地笑了笑，特别正式地跟他握了握手，跟国家领导会面似的，说“过去就过去了，老于。”

于宏呜呜咽咽，躲到一旁去擦眼泪。

韩莉悄悄地趴在于晨耳边，嘀咕了一句“还好我当年明智地跟你爸离婚了，啧啧啧”

于晨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要是我知道他老了之后这胡子拉碴的那么丑，我当年肯定不嫁，”韩莉说，“还好离得早，没砸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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