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在青黄相间的草原深处,无数毡帐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密密匝匝地围绕在一顶巨大的穹帐四周。
大帐的门口,蹲坐着一个半大子,面相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但身板与草原上的成年壮汉无异,宽大的皮袍都被他穿得鼓鼓胀胀。
这少年是颉利可汗咄苾的儿子,名唤叠罗施,由于生母的婢女身份过于低微,颉利可汗将他过继给了半生无子的可敦义成公主。
叠罗施是幸阅,义成公主不但待他完全如亲生,还对他的生母特别关照,而且咄苾也爱屋及乌,将他视作了自己的继承人。
可他也是不幸的,如今突厥汗国的衰败气象,连部落里的婴儿都能感觉得到。
本来,他听一座名为丰安的城池里堆满了米粮,便想为父汗做点什么,可刚迁至铁山没多久,义成公主就病倒了。
于是乎,义成公主一手养大的叠罗施为尽孝道,只得待在营地里看护卧床不起的嫡母。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斜,铁山草原上空的颜色渐渐昏暗了下来,寒风开始呼呼作响,将草叶和砂土刮得漫飞舞,弄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就在叠罗施抬手拉低毡帽的时候,门帘内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叠罗施,快进来避风吧。”
叠罗施嗯了一声,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土,赶紧钻了进去,方才喊话的女子走到煨着药罐的火炉旁,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马奶酒,叠罗施捧碗咕咚哓灌下肚去,把嘴巴一抹,客气地道“谢蕤娘”
蕤娘其实就是叠罗施的生母,她原为河东裴氏的家生丫鬟,大业末年遭突厥人掠来草原,因梳妆手艺不俗,成了一名负责义成公主起居的贴身侍女,谁知当时还是莫贺咄设的咄苾见她模样可人,趁其不备拖入帐中泄欲,于是就有了这位王子叠罗施。
俗话“半大子吃穷老子”,叠罗施饭量很大,蕤娘见他放下碗,又忙不迭地端来一盆煮羊肉片儿,低声提醒道“声些,可敦服了药,才刚睡下去呢。”
她着,拿出绢帕仔细擦去窿罗施下颚的酒水。
叠罗施闻着大帐内浓浓的草药气息,咽了两口东西,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敦身子好些了么”
蕤娘以手指着自己的心口,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叠罗施会意,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埋首吃饭。
过得片刻,门帘忽然被一只大手掀开,颉利可汗大步走进帐内,蕤娘与叠罗施坐得很近,听到动静急忙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齐齐面向门口躬身行礼。
蕤娘、叠罗施二人虽是亲生母子,但在这个时代,无论是中原还是碛北,庶出子女即便没有过继给嫡母,也不能尊称生母为“母亲”,而且叠罗施毕竟是记在义成公主名下的“嫡子”,政治地位极为崇高,若非义成公主为人大度,坚持把蕤娘留在身边,这对母子早就骨肉分离了,是以母子二人感情再好,也不敢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太亲热。
颉利可汗其实走进来第一眼就看出二人有过怎样的互动,但他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抬手示意免礼,然后默不作声地坐到义成公主的榻边,脸上写满了颓废与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