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的第十一个月的中旬,天气异常的冷。天下人的目光完全被距离京师六百里,距离保定城六十里处的这座小城高阳吸引了过去。冻土、荒草、劲风,浸透刺骨的寒意。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感受到这个冬日的酷烈。
在高阳城外的平原之上,密密麻麻的,如同蚁群的百姓在数千满清步骑的驱赶下。蹒跚着脚步,低声啜泣着向城边缓缓移动。而在他们后面,跟着的则是一座座紧急制作而成的攻城车和简易云梯。
刀锋锐利,闪着凛冽寒光。偶尔有满虏战士抽出长刀,将落在最后面的百姓砍倒在地,引起一声声的尖叫,行进速度一下子快上了许多。百姓拥挤着向前,不时有人栽倒地上。背上瞬间便多了几个脚印,再也没有站起来。
杨廷麟将一把硬弓递给卢象升,道“督师,不能再拖了。”
卢象升沉默半晌,缓缓提起长弓,满拉弓弦。“砰”的一声巨响,羽箭应声而出,在城外近三百步处直直插入地里。他身后的二百力士齐齐随之拉弦,再次激射而出,在卢象升的那支羽箭左右形成一道由羽箭构成的直线。
“胆敢越过线者,死。”卢象升出声爆喝。
“胆敢越过线者,死。”五千将士齐声高喊,声势惊人。
满虏驱赶数万百姓前来攻城,如果任由他们一直到城边,足以踏破高阳城。只有让他们明白向前只有死路一条,才能确保城池无失,也可保全城中大部分百姓的性命。
正在缓缓向前移动的数万百姓猛然一滞,嗡嗡声响。他们看着城墙之上的持刀拿枪的明军将士,脸带惊恐,但也逐步停了下来。有些聪明的已经开始缓缓向后或者两边移去,尽力躲避着前方卢象升画下的那道生死线。
“哒哒”的马蹄声从两边而来,满清骑兵出动。枪刺刀砍,一下一个,将妄图向两边散去的百姓全部杀光。而后侧的满虏也开始了行动,持刀毫不留情的砍向人群。凄惨的叫声响彻四野,挤着将前面的人继续压向前去。
向后一定是死路,向前或许还有生路。一名老人,身穿一件破旧的长衣,颤颤抖抖的指向墙头,悲怆吼道“你们不是我大明的将士吗不是应该保护我大明的百姓吗你们不敢打满虏,倒是敢杀我大明自己的百姓了。如果真是老天无眼,你们就射杀了我这个老头子吧”说完,他上前走了一步。
城下乱糟糟的一片,眼看就要彻底崩散。
卢象升脸色绷紧,颤抖着拿箭上弦,一箭射去,正中那名老人的胸膛。鲜血崩射,老人歪倒在地。卢象升再次吼道“胆敢越过线者,死。”
将为士卒之胆,越是身处高位者,承担的责任必然越大。没有人想承担起杀害平民的责任,尤其是这些还是自己方的百姓。但如若所有人都不作为,接下来的就是城破,到时候死亡的百姓肯定会更多。卢象升这一箭,牺牲了自己历来的名声,主动担起了杀害平民的责任。接下来无论别的士卒在混战中杀死了多少百姓,都将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因为,这第一箭是由他射出的。
卢象升将手中硬弓递给旁边的祖宽道“祖宽,接下来的守城,由你全权负责。记住,任何人不准靠近这边的城墙。”说完,他一眼也没向下看,好似完全没有听到城下的声声叫骂声,跨步向城下走去。
背影高大,厚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