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本无主, 人人可取之。”邵瑜说道。
邵瑜话音刚落,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惊雷, 楚蒙等人面色不变, 王桦却惊得筷子都要掉了, 就连冯念也嘴巴微微张着。
自建元皇帝驾崩,五岁的小皇帝登基,而后几个辅臣之间,日日吵得不可开交,朝野上下乌烟瘴气, 小皇帝背后的年轻太后有心稳住局势,反而却被乱臣贼子反杀, 短短五年间, 皇位上已经换了三位天子了。
京中都这般混乱,地方自然可想而知,镇守南北两位将军,直接拥兵自重, 自立为王,与远在京城的天子,成三分天下的局面。
生逢乱世,人心惶惶,有南、北二王做表率,效仿者如云,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都兴起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想法, 哪怕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私底下却开始豢养私兵、收买人心。
“好,道长说得好”楚蒙抚掌大赞,又问道“那道长可有得天下的良计”
可怜王桦,险些吓得摔倒,先前听见邵瑜大言不惭,如今又见楚蒙近乎摆在明面来上问话,他虽然有几分急智,但依旧是小老百姓一个,如何敢往这个上面延伸。
他只是一个边缘化的门客而已,只是想在楚家混一口饭吃,而不想掺和进谋反的事里啊,这可是抄家灭祖的大罪啊
只是王桦左右看看,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一样简单的样子,就连冯念,忽略他微微颤抖的双手,此时看起来也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邵瑜接着说道“王气不在京都,不在南北,而存忽于人心之间,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举世无双之人,自然深受百姓爱戴、万人敬仰。”
“民心飘忽不定,如何可得。”楚蒙轻声问道。
邵瑜觉得如今的情形,跟东汉末年倒有些相像,羸弱的天子,外面却强敌环伺,如今差的是什么,只是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强臣罢了。
“解百姓于水火,救万民于苦厄,自然民心所向。”邵瑜顿了顿,接着说道“若大公子仍觉得师出无名,不妨,奉天子以令不臣。”
说得好听是“奉天子以令不臣”,说得难听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南北两王,相比较京中皇位上瑟瑟发抖的儿皇帝而言,缺的便是名正言顺四个字。
楚蒙双目灼灼的看向邵瑜,似是发现稀世珍宝一样,楚府对外并未表现出任何不臣之心,且因着善阳城素来有“陪都”之称,善阳富庶,离京中相距不远,若以善阳城为依仗,辖制京中也未尝不可。
楚家本就有兵有粮,如今欠缺的,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道长觉得,何时才是合适之机”楚蒙问道。
邵瑜掐指算了算,道“来年槐序之初。”
槐序,四月的别称。
“还请道长助我。”楚蒙长施一礼。
邵瑜觉得楚蒙这人也有几分意思,当着方淮英这个外人的面,就已经开始深入问这些问题,完全不将对方当外人的姿态,着实大气,而方淮英也确实生出几分感念了,他本就是个口风很紧的人,如今见了楚蒙的姿态,心下对楚家倒多了几分好感。
邵瑜也想明白了,与其费劲心力去寻找那个真正的最终王者,还不如他亲手扶持一个,楚蒙人品不俗,行事又颇为磊落,若是日后得了天下,想来也会泽被万民。
乱世道士下山救人,邵瑜如今只想尽快襄助对方结束这纷扰的乱世,等到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的时候,他就可以回大青山继续当他的玄妙观观主。
这一顿宴席,王桦和冯念两人吃的惴惴不安,其他人倒说得上是宾主尽欢。
待三人同归客院的时候,冯念和王桦还有些走不动道。
“这这不太妥当吧,邵道长,咱们只是上门做门客,怎么就牵扯进这些事情里了”冯念哆嗦着说道。
王桦浑身都在抖,说道“乱臣贼子,大逆不道啊”
邵瑜笑了笑,说道“你们如今想要逃,怕是也不成了,若此时仍旧心怀二意,只怕会”
邵瑜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两人瑟瑟发抖的抱在一起。
邵瑜又笑,道“你以为,若非如此,楚家为何要招这么多门客楚家依据善阳城之大势,雄霸江东,有此心才是常理。”
举兵谋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这两人都有心连夜收拾包袱跑路了。
谁知他俩心思刚升起来,邵瑜便含笑着说道“只是这番话,本就不该让你们听见的,既然你们上了这船,跑怕是不成的。”
“我们”两个抖如筛糠的门客,此时一齐左右看了看,漆黑的夜色,深深的院墙,他们只觉得黑暗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这般自己吓自己,他们只觉得自己前脚离开楚家,怕不是后脚暗杀的人就来了。
邵瑜笑了笑,说道“别害怕,只是谋反而已,如今天下各处,哪里没有这样的人。”
只是谋反,而已
两个人脑门上全是问号,这样抄家灭族的大罪,为什么从邵瑜嘴里说出来,就好像今日想要喝一壶酒一般简单,他日问罪,难道方外之人还能被法外恩赦不成
邵瑜真不觉得举兵起事是什么大事,且这次楚蒙在他的建议下,有意走怀柔路线,这般能将伤亡降低到最少。
邵瑜见两人依旧是一副面无血色的模样,笑着打趣道“往好处想,你们日日抱怨世无伯乐,如今你们在楚家大公子面前挂了名,可不就是得了伯乐吗伯乐都有了,你们这两个千里马离跑起来还远吗”
王桦和冯念心里苦,他们确实想当千里马,但不想上贼船啊,在他们长久的观念里,他们怕的不是举兵谋反的过程,而是谋反失败不能承受的结果。
“如今事情已无转圜之余地,你们还不若好好想想,如何才能成一匹当世良驹,若是再这般浑浑噩噩度日,只知怨天尤人,有了机会也抓不住,最后也只能当一匹下等马罢了。”邵瑜开口说道。
王桦和冯念两人微微一愣,确实如邵瑜所言,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退路了,只是这二人尚有些迷糊,不知自己能为楚家做什么,两人对视一眼,朝着邵瑜拱手道“还请道长指点。”
第二日邵瑜照旧出门义诊,原本都是他带着几个药奴一起,今次却有两个楚府的护卫陪着他,邵瑜想了想,行医之事,最要紧便是须得多实践,光靠死记硬背也不行,便又将花影喊了出来,让她换了一身男装,跟在自己身后学习。
今日的善阳城与往日倒有些许区别,邵瑜清早出行,此时城门尚且打开没多久,街道上的乞丐却比往日多了一倍。
善阳城富庶,就连乞丐日子过得比别处也松快一些,如今忽然涌入了一倍的乞丐,本地的乞丐与外地的乞丐自然要起些冲突,邵瑜还未抵达他往日义诊的地方,在半路上便见到一起群架。
楚家早将善阳城视为囊中之位,那两个楚家的护卫见得半路上有人打架,便有些蠢蠢欲动,只是他们依旧还记着自己的职责是保护邵瑜,邵瑜见他们神色也不强求,立马让他们去拉架,五个药奴也被派去帮忙。
邵瑜也上前了解情况,这些外来的乞丐因为抢地盘,外加全是分散不成群,自然是打不过这些本地有组织划分了地盘归属的乞丐们,因而呈现这样外来乞丐被本地乞丐暴打的局面。
外来乞丐们本来却不是乞丐,而是自楚地过来的流民。
随着乞丐入城的消息,善阳城的人也知道了,楚地大旱颗粒无收的情况。
那个最初被邵瑜相面的中年男人,此时在家中接到消息也是一惊,只是一想到家里后宅这么多女人,却没能生出一儿半女来,他一咬咬牙,为了那一线希望,吩咐活计们准备去城外搭建粥棚布施。
别说铺子里的伙计了,就连他家里的妻子,此时都是面色大变,往常若有这样的机会,中年男人只会奇货可居,趁机哄抬物价还差不多,怎么会干出这样积德行善的事情。
面对妻子“是不是烧坏脑子”的质问,中年男人额角抽了抽,他以为自己苏日安说不上是什么大善人,但起码也是个不怀的人,如今才知道,自己在自家妻子心中,也是个大奸商。
偏偏夫妻无子之事,按照邵瑜的说法,过错似乎是男方的,中年男人觉得此事不方便对妻子说,便没好气的道“流民入城,你看着他们无家可归,难道不觉得可怜吗你的心肠怎么这么硬”
被丈夫这般倒打一耙,他妻子也是有苦说不出,最后还被中年男人用教训的语气教着她日后要积德行善,中年男人想着,后院这么多女人,论颜色妻子自然不是最好的,但他却明白,若有一日他落魄了,旁的女人也许会不知所踪,但妻子一定会陪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