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熟悉吗”
众人摇头“剧团一开始是小众爱好者聚集地,工资不稳定,很多人都是兼职的,平时很忙。”
“珊珊应该也是兼职。”
“对对,她真的很拼。”女演员说,“她经常凌晨表演完去打工;或者,如果我们晚上有演出,她下了班以后晚饭都不吃,直接坐在后台化妆。”
于珊珊同时兼职好几份工作,衡南想,她一定很拮据。
她经历过那种连轴转的日子,下班回来,恨不得眼睛一闭睡死过去。即使这么疲倦,于珊珊依然坚持完成每一场演出。
她应该是真的很喜欢。
演这个剧是她的精神支柱,或者发泄渠道。
剧团成员说起于珊珊只有夸赞。
但不可能有人没有缺点,如果有,那只能说明这些人跟她不太熟。
比如,后台是演员们聊天的区域,很多女孩都在后台哭过、发过牢骚,在“三次元”遇到了奇葩的老板,被观众讽刺,甚至是失恋,都会有一群同好过来安慰。
牢骚几句,劝说几句,彼此了解就会增加。
但于珊珊永远是温柔安慰别人的那个,她从未成为话题中心,她心里有什么抱怨,也从不在后台说。
也许是因为如此,一个演员说“珊珊太好了,从不麻烦别人,对别人却有点不懂拒绝。”
既然是个兼职的爱好,肯定有人时间排不过来,会请假,于珊珊就是经常帮人顶班的那个,无论谁来请求她,她都会同意。
男演员说“有的时候,我都看出来她很勉强了,我就劝她说,没时间就拒绝,谁都有自己安排啊,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没事,都是同好,就帮这一次。但下次她还是会心软答应。”
话题揭开一角,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回忆类似的细节。
“有一次换衣服,我看到她腿上有淤青,一问才知道,他们单位老板让新入职的员工周末去帮忙给公司搬库房,她是文员,小姑娘坐办公室的,怎么让她去搬货呀我让她做做样子算了,结果她真的老老实实搬到半夜里,还把腿撞青了。伤了腿,她也不卖个惨,就自己忍着。”
她们说那什么老板呀,赶快换个工作。
于珊珊的脸色苍白,像中暑了一样,眼珠灰暗,犹豫,好像浸泡在汗水里。她说好不容易入职了,再做做看。
“但她在舞台上还是很抓眼的。”他们一致说,“她的表现力非常好,爆发力也很强。”
“说不明白,看看就知道。”
演员们给他们放了段以前的演出录像。
盛君殊整整衣领,衡南并肩坐在观众席,三毛坐在旁边晃着腿,灯光暗下,好像看一场电影。
衡南看不懂。
因为对白和歌曲都是英文的。
她扭头去看盛君殊,盛君殊以为她害怕,握着她的手,靠过来耳语“就看五分钟。”
黑暗的环境下,热气拂过耳尖,衡南向后缩了缩。
布景是尖顶城堡,锁链,蝙蝠,蔷薇,组合起来风格一致的暗黑。男演员的打扮,简直就像是盛君殊几十年前见过那种烟熏妆“非主流”,地上爬的还有双头连体人,灯光一明一暗,塑造出一种遭遇急变的舞台效果。
女演员穿着华丽的黑色长裙,小脸扑得煞白,嘴唇深红,像熟过的车厘子,黑色蕾丝手套,捏着把羽毛扇子,挡脸低泣,双肩耸动。
这个女生正是于珊珊。
衡南听不懂,只是觉得剧情激烈,女生先是厉声叱骂,再是惊声尖叫,把一把百灵鸟样的嗓子拉出了破锣样的嘶声,她像狂兽一样嘶叫了五分钟,伴随着一声枪响倒地。
特效红绸象征血泊,像海一般表面波动,缓缓升起,淹没了她的身体,倒像是给倒地的女郎轻轻地盖上一床锦被,急促的音乐也变得舒缓优美,好似轻柔的摇篮曲。
这就是最后五分钟的片段。
衡南不用听懂,也能感觉出来。
最后五分钟,矛盾集中爆发,女郎就像窦娥临死前一样指天骂地,让观众听个撕心裂肺,爆发的归宿,是宁静的死亡。
她现在也猜出来它为什么小众。
像死亡摇滚一样,传达出的感情过于负面。但有人就是迷恋崩坏倾塌的美感,漫长的死亡则蔓延了这种快感。
盛君殊一动不动地看着舞台。
红绸之下,于珊珊伏倒于地,爆发的台词使她精疲力尽地喘着气。
一双眼睛睁着,没有完成表演的轻松,只有一片虚空。
盛君殊在她脸上看到一丝熟悉的神情。
神情属于刚刚被他找到的,与外界完全隔绝的衡南。
他的心往下一沉,竟然感到一丝惧怕,他回过头。
衡南莫名地被盛君殊揽进怀中。
他抱得很紧,衡南能感觉到他胸膛里急促的心跳。
衡南闻着他领子里的青松味道,觉得身体变热,变软,眼睛眯起,差一点就能碰上他的耳廓,盛君殊在她耳边忧心地说“师兄给你买了很多木瓜。”
“”衡南黑着脸把他推开。
演员将袋子里的戏服抖出,平摊在地上。
裙子大都是黑色的哥特风格,只是绑带或裙褶的细节不同。
她们将裙子拆解开来,外面是皮质的束腰,根绑带交叉,如蛛网将细长的束腰扎牢,里面是挂在腰侧的双袋式裙撑,由铁筋弯成。
盛君殊单手拎了拎,果然像孟恬室友说的那样,有四五斤重。
“你们这些裙子都是从哪儿买的”
“有些是找工厂订做,有些是爱好者自己设计。”她们说,“于珊珊的戏服就是她自己找材料做的,她手巧,设计的裙子都很漂亮。”
“那个胖胖的小姑娘,每次都盯着看,羡慕得不得了。”
衡南一面心不在焉地听着,一面在速写本上勾勒出裙撑骨架,速涂出层叠的裙摆,裙上长出美人。
美人撕破面孔,爬出一只巨大的恐龙,一口把男人都吃光。
笔尖忽然被牵拉地一歪。
粗糙的纸面上斜拉出一笔,衡南用力捏住笔杆,却好像有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操控了笔身。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缓慢而顺滑地写下一排,她这辈子绝对写不出的花体英文。
“be the green grass above ”就让碧草覆盖我的身体
这是根短小的铅笔,笔尖写出的却是黑红湿润的华丽字迹,因为她的挣扎
,字母e的下弯猛地曳出去,好像一个失控的巨大微笑。
冷汗一朵一朵绽开在本子上,鬓边滑落出滚烫的轨迹,胸口的天书猛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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