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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皇帝的问题, 谭盛礼不知从哪儿说起, 上辈子他已读遍万卷书,还做过会试主考官,本比在场的考生更具优势,以他的学识本就占了便宜,怎么好意思占尽所有便宜假如他全力以赴高中且摘得状元,让那位为了状元寒窗苦读日学不辍的读书人做何感想, 他的参与已经挤掉了一个人,不该再得寸进尺,不答最后三道题是他心里还存有廉耻心罢。

再者, 江山代有才人出, 各领风骚数百年, 属于他的数百年已经过去了, 而年轻人的数百年才刚刚开始,不该因为他而阻碍其他人该得到的名次。

状元非他所想。

这些话不便在金銮殿说, 他低下头, 小心翼翼斟酌措辞。

殿里寂静非常, 大臣们也在等谭盛礼的回答,可是谭盛礼就说了几个字, “于学生而言两题足矣。”

要不是谭盛礼容色真至诚恳, 他们会以为他目中无人, 以留三道题不做仍然高中的结果来羞辱其他读书人知识浅薄,好比对弈,善弈者让不善者半数棋子最后仍然赢了, 旁人不会夸善弈者棋艺精湛,只会讥讽嘲笑不善者的不足,谭盛礼这番话很容易引起歧义。

多少人都抱着极大的恶意揣度别人哪,可此时看着那身素雅的长衫,温和儒雅的面庞,没人将其往坏处想,也没法将他往坏处想,他们也算了解谭家的情况,帝师在时风光无限,帝师去世,谭家迅速没落,落魄到长女被休,幼子坐监的下场,要不是走投无路,谭家这位老爷怎么会等到近不惑之年才下场参加科举至于只答前两道题大臣们能想到的就是谭盛礼谦让其他人,科举改革增添明算考试,天下读书人叫苦不迭,抱怨试题难不会做。

据说谭盛礼能默古籍,通晓古今,以他高风亮节的性子,未尝不会有谦让的心思与其夹有私心遥遥领先,不如退几步赢得堂堂正正,这是正直的人都会有的想法,而世上又有谁比谭盛礼更正直呢

早已面露倦态的工部尚书再次开口为谭盛礼说话,提议钦点谭盛礼为新科状元,他的声音浑厚如钟,尽管口齿不甚清晰,但不妨碍谭振兴听懂了,连连点头,要不是担心冲撞了皇帝,早扯着嗓门大声表达自己观点了,状元和榜眼都是他们父子的,敬老尊贤,他做榜眼天经地义,不值得大费周章的讨论。

输给别人他或许不服气,输给谭盛礼他心服口服,恨不得催皇帝爽快点,别磨磨唧唧的,要知道从清晨出门到现在他还饿着肚子呢,再站下去,他怕自己饿晕过去,那就真正犯忌讳了。

他撅了撅嘴,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

皇帝注意到他表情,问他,“是否有话想说”

谭振兴弯腰作揖,“明算这门我侥幸多答对了一题,但从策论文章来看,我比父亲远远不足。”尽管策论和明算比重相同,但论两门成绩谭盛礼更好,谭盛礼的文章震撼,引出的道理发人深省,谭振兴每次读完谭盛礼写的文章都有种不配为人的感觉

他要达到那种效果,只能靠嘴骂

由此可见,还是谭盛礼更厉害,他自叹不如。

皇帝不动声色重新比对两人文章,说来神奇,谭盛礼的文章他读了三遍,越读越爱不释手,他明明比谭振兴大不了多少,心态更像是老者的心态,因为谭盛礼的文章更表述到他心坎上,他按下心底真实情绪,问谭盛礼,“和儿子同场科举有何感受”

战场上无父子,考场又何尝有父子,之前就发生过父子同场科举,儿子高中父亲落榜结果郁郁寡欢而亡的事儿,彼时儿子已入翰林,为此告假回乡丁忧守孝,听说那件事后,他唏嘘不已,君子不怨天不尤人不嫉妒,儿子高中光耀门楣是好事,却因自己心头那点不忿酿成惨剧,如今凝视着谭盛礼平易近人的眉眼,他又想起那件事来。

同样的事儿发生在谭家父子身上,该会有不同的结局罢。

他沉吟不语,但听谭盛礼答,“既觉得羞辱,又倍感荣幸。”

觉得羞辱是谭辰清好逸恶劳,年少时不发愤图强,他若勤奋些早考取功名如何会等到儿子长大成人父子同场考,荣幸的是孺子可教,谭振兴他们虽有些小毛病,但学习肯下功夫,还有得救。

皇帝再问,“名次不如他可会不甘心”

“长江后浪推前浪,学生为之高兴,如何会不甘。”子孙有出息,家族兴盛,该是所有长辈的心愿,怎么会心生不甘呢

皇帝默然,又去看谭振兴,后者心领神会,毕恭毕敬地作揖,“学生亦如是。”

像他文章所写的那样,有父亲时刻在身旁教诲是最值得开心的事儿,哪怕他满头白发牙齿掉光也不会改变这个想法,谭振兴道,“状元之位,父亲当之无愧。”

“受之有愧”谭盛礼拱手,脸色诚恳。

尽管谭振兴性子不够稳重,答对三题是事实,谭振兴若是状元乃他应得的,作为父亲,谭盛礼为他开心。

“儿子的学问是父亲教的,父亲不是状元儿子岂敢称状元”谭振兴的声音掷地有声。

父子两互相谦让,最后还是由皇上定夺的,明算这门,谭振兴答对三题更出彩是事实,可策论文章格局略小,比谭盛礼逊色许多,钦点谭盛礼为新科状元,他为榜眼,而龚苏安为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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