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头出了门,身后转出一个沉默不语的张三郎,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拦在他面前,鼓足勇气问道“蒋翁,想请教你一件事。”
蒋老头和张三郎几乎没怎么打交道,只知道这少年一直围着那李四打转,年纪轻轻管着什锦食的账房。现在看他站到自己面前,不由得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有拒绝“什么事”
张三郎咬了下唇,低声问道“东家这次被掳走,到底是因为什么”
听了张三郎这话,蒋老头神色微变,眼角的皱纹都抖动了两下,片刻后才回答道“这我也不太清楚,许是什锦食招惹了什么人吧。”
“平哥在咱们青州城里都被一下子打伤成那样,还是蒋翁出手才救了回来。”张三郎无措地绞着手,抬起头来时眼神里满是惊慌,“那、那四哥去了风步派,路上会不会有事”
蒋老头微微一愣,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只能回答“我也不知道,想来李四机灵,应当不会有事。”
张三郎的神色又黯淡了下来。
什锦食的众人几乎都是被严墨戟一手教导出来的,心里都把严墨戟当做了什锦食乃至他们心里的支柱。哪怕是严墨戟去了青州城时、负责留守小镇的张大娘他们,心里也还靠着严墨戟留下来的规划进行着什锦食的运营。
毕竟在镇上的时候,周围都是他们熟悉的街坊邻居、要做的事情也简单,守成便可,再拓新也没有可以拓新的市场。
而现在,严墨戟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就忽然被人掳走,一贯是除了严墨戟之外最有话事权和主见的李四又迟迟未归,钱平昏迷、冯问兰蒋老头受伤
一时大家都乱了分寸。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最早站出来有条不紊地安排大家继续做事的,竟然是年龄最小的纪明文。
纪明文今年也不过十四五岁,寻常人家这个年纪也不过是在家里帮帮家务、或是纺纺棉纱补贴家用;严墨戟自从纪明文来了青州城之后,一有功夫就带着纪明文,给纪明文讲解什锦食发展的路线和可能性,还遭了好些掌柜和伙计的暗中耻笑。
这严老板做生意挺精明的,怎地在家事上这么糊涂
小姑既不是亲妹妹、又是个早晚要嫁出去的赔钱货,教她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不怕她将来帮着夫家抢夺什锦食的生意
也有自以为世故的人隐晦地劝过严墨戟,为这小姑请个女红师父教导一下女红,找个能帮衬什锦食的人家嫁过去就得了。
严墨戟只是笑笑,依然我行我素。
当纪明文在当前的局面站出来、并在之后的日子里每天都代替严墨戟巡回各家铺子的时候,不少人都大跌眼镜,想看她的笑话。
只是其他什锦食的骨干都坚定地支持着纪明文,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然而纪明文竟然真的把什锦食的生意撑下去了。
她每天早晨都会早起,先照着施夫子留下的字帖练几张字,之后蒋老头会来接她去什锦食,先去火锅店、再到美食广场,处理各种杂事;下午去甜品站和书院分店,并还要回家一次听施夫子讲课;晚上跟张三郎一起对账。
不过几日,纪明文从前脸上的幼稚便消散了许多,换上了这个年龄少见的成熟,唯有一双黝黑的大眼睛,依旧保持着独有的灵动。
为了防患于未然,在冯问兰的建议下,蒋老头每日陪同纪明文进出,以免有人想对纪明文趁火打劫。
蒋老头和冯问兰虽然被那不知道哪来的虚动境高手打晕,但不知是不是那人看不起他们还是对他们没什么仇怨,受的伤不算重,冯问兰拿了好药,两人晚上调息着就恢复了很多。
冯问兰这几日心思全都放在了挽留钱平的生命身上。
虽说纪明武当日出手用内力护住了钱平,但钱平的伤势依然颇重,冯问兰整日都在钱平身边,日夜配药熬药、施针刮痧,才勉强把钱平的命救回来。
被所有人惦念着的严墨戟悠悠醒来时,只觉得全身仿佛都在一只小船上一般晃晃悠悠,呼吸间尽是干稻草的气味和淡淡的水腥气。
睁开眼,头顶是乌黑的棚顶,严墨戟捂着自己有些眩晕的脑袋,从稻草席上挣扎着坐起身来,眼睛适应了一下当前的黑暗,才看清自己的处境。
他现在在一个不算大的封闭空间,约摸四五十平米,地上铺着几个草席,整个空间都在摇摇晃晃,耳朵中还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
严墨戟一下子就判断出了自己现在的位置。
船上
他不是跟乔大妮去了什锦食的恒温大棚找冯问兰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严墨戟拍了拍脑袋,心里还有些疑惑,下意识四下打量了一番,忽然看到靠近门口的位置,草席上有个看不大清脸的身影正端坐在那里。
似乎听到了严墨戟坐起来的声响,那人也微微动了下,从打坐的姿势中站起来,却也没向着严墨戟这边过来,反而推门走了出去,遥遥喊了一声“堂主,严二公子醒了。”
明亮的光线突然射进来,严墨戟下意识遮挡了一下眼睛,等到适应光明了,门外恰好走进来一个肌肉虬结、面相凶恶的大汉。
那大汉看到严墨戟迷茫的眼神,不由得咧嘴一笑“严二公子,可有哪里不适”
严墨戟有些警惕地看了这个陌生人一眼,心里对他的处境隐隐有了些猜测,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大汉站在严墨戟面前,态度倒还好,毫不掩饰地上下审视了严墨戟一圈,才自我介绍道“在下锦绣门布衣堂新任堂主荆余山。”
锦绣门
严墨戟怔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锦绣门为什么要把自己抓走
这位布衣堂荆堂主看出了严墨戟的疑惑,笑着道“严二公子可是在疑惑,为何在下动用这等粗暴手段,将你从青州城带出来”
严墨戟两世为人,从未被人用“严二公子”的称呼叫过,不由得多注意了一下这个称呼,心头泛起一丝疑惑。
为何这锦绣门的堂主,会管自己叫“严二公子”
无论是什锦食老板还是作为纪家的男妻,自己都跟“二”这个排行无关才对
严墨戟忽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摸到了那块一直贴身放置着的墨玉。
难道是原身的身份
荆余山看到严墨戟摸到墨玉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笑着道“二公子果然聪慧,这便想到我等的来历了。”
他干脆坐了下来,对着严墨戟笑道“不错,在下是被您真正的家人所托,前来寻您回家、认祖归宗的。”
原身真正的家人
严墨戟警惕之意不减,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坐下来也比他高一头的大汉,声音有些冷淡“我不知道什么真正的家人,我的家人就在青州城。”
他可不相信所谓“真正的家人”会用打晕强掳的方式把原身找回去。
荆余山原以为眼前的青年听到血脉亲人的消息,会流露出欣喜或是兴奋的神情,没想到严墨戟完全不为所动,脸上只有愈加明显的警惕,不由得有些诧异。
按照调查来看,这位严二公子在那乔家受了不少苦楚,被掳走时又已经记事,应当加倍思念亲人才对
纵然面临自己尚且怀有警惕之心,也不该脸上毫无表现吧至少不应该好奇一下他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荆余山心思转了转,咧嘴笑道“虽说请严二公子过来的手段有些不太光明,但在下确实是您的亲人派来的之所以通过这种手段请您过来,也是为了避免和纪绝言冲突,以免波及到您。”
“纪绝言”严墨戟微微一愣,觉得这个名字颇有些耳熟,似乎听人说过几次,便下意识问了出来。
还没等荆余山回答,他自己就想起来这个名字是谁了当初他和武哥他们一起搭苑五少爷的便车,从小镇出发到青州城的时候,负责保护车队的卫镖头一脸憧憬地对他们介绍的人。
宗师之下第一人,剑宗弟子纪绝言
严墨戟想起来之后,眉头又皱了皱。
按照当时卫镖头的说法,“一心剑”纪绝言在苌雁山一战中斩杀了锦绣门大半高手,让锦绣门元气大伤,想必两边就此结下了仇怨。
若是那纪绝言身在青州城的话,锦绣门人为了避开他暗中行事倒也可以理解。
只是若只是单纯的亲人找上门来,为何不光明正大给什锦食送个信
难道那纪绝言就在他身边不成
咦
严墨戟忽然想到了什么,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双手一抖,下意识抓紧了身下的草席。
纪
荆余山敏锐地察觉到了严墨戟陡然僵硬的身体,心里有了谱,和蔼地笑了起来“严二公子似乎也发觉了没错,您身边那位与您成亲了一年半的那位瘸腿夫郎,自称纪明武的那位
“就是在江湖上造成无数杀戮的煞星,纪绝言。”
严墨戟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能接受,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荆余山看着他笑道“有何不可能严二公子如此聪慧,想必已经发现他的不对劲了,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严墨戟抓紧草席的手忽然松开,然后又抓紧了一些,轻轻吸了一口气,脸色沉静下来“就算如此,这跟你把我掳走又有什么关系你大可偷偷派人送信给我。”
“纪绝言将二公子看得如此紧,我们哪有那种机会呢”荆余山摇头叹息,看到严墨戟神色似乎还有些彷徨,不由得正了正脸色,认真地看着他。
“二公子,你身份尊贵,正常来言,便是一百个纪绝言,也不配做您的男宠纵然流落民间,被纪绝言所骗,如今也请务必识破纪绝言的险恶用心,回到您真正的亲人身边去”
“我身份尊贵”严墨戟沉默了一下,重新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这个粗犷的大汉,声音中带着一丝迷茫,“我是什么身份”
荆余山站起身,然后单膝跪下,对着严墨戟行了一个礼,认真地道“您是长宁大长公主的第二子,是长公主嫡亲血脉,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
严墨戟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有些不可置信“我是皇室中人”
“没错,您天潢贵胄,如何能被那纪绝言一介草民染指”荆余山脸上流露出一丝愤慨,声音放大了许多,“他如此折辱您,将来我锦绣门必定为您将他碎尸万段、以保皇家威严”
听到“碎尸万段”几个字,严墨戟瞳孔微缩,下意识脱口而出“不可”
荆余山却没有再跟他说这个,转头看向了船舱的一个角落,凶恶的脸上闪过一丝杀气“就如同这几个贱民一般,胆敢欺辱二公子,该当千刀万剐”
严墨戟愣了一下,跟着荆余山的目光看过去,才看到那边躺着三个似乎完全昏迷过去、悄无声息的身影。
因为他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船舱里又有些黑暗,严墨戟醒来到现在,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
严墨戟站起来,走近了一些,才勉强认出来,那三个躺着安静无声的身影,竟然是乔家夫妇和乔大妮。
荆余山唤了一声,外头进来个面色冷漠的汉子,提着一桶冰凉的水,在荆余山的示意下直接浇到了乔家三人身上。
三个人一个哆嗦,纷纷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只是清醒之后,乔家夫妇面容呆滞,抱在一起不住的颤抖,嘴里只念叨着“我的儿”、“我可怜的儿”,似乎是已经傻了;
乔大妮却睁大眼睛,看着荆余山,跪爬着过来,哀求道“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把他引出来了,你说好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荆余山一脚踢开她,也不管乔大妮发出的哀嚎呼痛,侧头看向严墨戟,微笑道“二公子,如今他们就在您面前,您尽可随意处置。”
严墨戟在乔家夫妇身上凝视了一会儿,沉默了半晌,忽然产生了一个猜测,一股凉意从心头涌出,慢慢蔓延至全身,让他如同被凉水慢慢浸泡一般变得冰冷,问道“乔家其他的儿女”
荆余山看他一眼,仍旧是那个微微的笑容,干脆地回答“那几个累赘一路哭喊太烦,又是二公子的仇人,在下就擅自决定,直接杀了。”
严墨戟瞳孔又是猛然一收缩,脸色也白了几分,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荆余山看着严墨戟的反应,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从墙上摘下一柄剑,递给严墨戟,声音沉了一些“二公子,不过是几个贱民的性命,有何可在意的这两个贱民折辱您多年,您难道不想报复回去”
严墨戟下意识后退一步“不。”
尽管他在原身记忆中感受到了乔家的冷漠和欺压,也会在乔家上门找麻烦的时候想办法回击回去,可他从没想过杀人
荆余山的脸色慢慢冷漠了下来,最后忽然笑了一下,声音也变得温和了许多“想来二公子是怕脏了自己的手,那便由在下代劳吧。”
严墨戟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拦,就见他手中长剑一挥,一道寒光闪过,原本在地上痴傻着喃喃自语的乔家夫妇喉头忽然就飙出一道血花
两个人下意识想捂住喉咙,然而双手只抬起了一下便无力软倒,口中发出“嗬嗬”几声后,脑袋一歪,再无声息。
乔大妮发出了夹杂着惊恐与绝望的尖叫声。
严墨戟亲眼看着两个熟悉的生命在他的面前蓦然逝去,行凶者手上的剑身还沾染着未曾拭去的血迹,对着自己微微一笑,声音甚至可以算得上温和
“严二公子,皇室的威严是不容侵犯的,您懂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这一章江湖纠纷有点多但是这都是为了咱们武哥和小严的身份揭露的剧情,本文主旨永远是发家致富,不会后面转去搞江湖恩怨的,各位小天使放心么么哒
然后蠢作者的存稿又已经一滴都不剩了,下章再次回归正常字数,那么周四晚上九点再见
感谢在20191126 20:09:5220191126 23:2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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