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羽青鸾回府,便见封公的四个庶出弟弟都来了。
她活在世上的庶出弟弟一共有五个,排在第二的羽云翦因卷入惠妃尚公的谋反案中,被打断一条腿后贬为良民幽禁起来。
四位公爵见到自家嫡姐进来,几乎不约而同地刷地起身。
他们没有行生分的君臣之礼,而是齐齐行的家礼,躬身长揖行了一个大礼。那态度极其端正标准,一个个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刚才跟裴曦相谈甚欢的情形刹时间荡然无存。
羽青鸾很随意一抬手,说“坐。”坐到主位上,问“你们怎么来了”
四人坐回去,正襟危坐,那坐姿堪称礼仪典范。
翱公说“收到太礼府文书,得知嫡姐和嫡姐夫封了封地,特来道贺。泽城距离边林不远,盛产水稻,托嫡姐夫的福,如今稻田养殖推广开,大家都富庶起来,便想尽一份心意。”
羽青鸾心说“比起距离京城,确实不远。”她在正南,羽翔翱的封地在东南,中间隔了一个怀地。
她又看向其他三人。
他们都是来表心意的,且出手都极为阔绰。
羽青鸾说道“你们能有这心意便已经很好,只是你们刚就封,有诸多用钱之处,还需为往后多做打算。每人留三百两金子,其余的都带回去。就封了,自己经营一地,每个封地来钱的营生都是有数的,过日子还是仔细些方才能攒下钱财。”
四人都知道他们嫡姐说一不二的性子,唯有应下。
羽青鸾又与他们聊了会儿家常,问了些他们在封地、路上以及进京后的情况。
虽然他们有外家帮衬,但年龄小,外家又势大,如果表兄弟们抱成团欺负人,日子也不好过。
他们的母亲作为累世公侯家的嫡女入宫为妃,公侯们是有所求要回报的。父皇给庶子们封了公爵,送回外家,扩大了他们的势力,便算是回报了。作为庶皇子而言,一边是索要回报的外家,一边是把自己封回外家当报酬的父族,他们夹在中间,两边都占,也两边都不占好。
羽青鸾说得隐晦,但都是聪明人,一听就懂。
老七翊公的眼圈当场泛红,却是不好说什么。
羽青鸾见状便明白了。
这是日子不好过。老五、老六、老七就封的时候,正是朝廷六面开战最是艰难之时,那时候父皇存的是送走一个保一个的心思,朝廷当时钱粮吃紧,自然是没钱补贴他们就封的。
老七的外家,行事更是一言难尽。
小八因为年龄小,不到就封的年龄,在哥哥就封时只能留京。到他就封的时候,正赶上朝廷捷报不断,战获排成长龙运往京里,那时父皇手头宽绰,私下贴补了不少,算是他们几个中最富的。
羽青鸾不便多说什么,只把这事记下,回头提醒父皇把老五、老六和老七私下贴补的那份补上,再找个空把老七叫来问问他有什么难处。
庶皇子就封,三百两金子的盖府邸的费用,再加五百两金子的就封安置费,顶不了什么大用处,没钱,没权,日子自是艰难。
羽青鸾见色不早,便让女官安排晚膳。
不多时,镇国夫人扶着单手撑着拐杖的皇后出来,她俩的身后还跟着瑞临长公主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瑞临长公主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太太,说“当心门坎。”那样子比镇国夫人扶皇后还要恭敬。
四位庶皇子见状,吓得齐刷刷地起身,第一反应是“皇后娘娘怎么在这里”,第二反应是“那位老太太是谁”
他们赶紧离席,伏地叩首行礼,齐声唤道“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愣了下,先仔细打量几眼,问“这是翔翱”
翱公回道“是。”
皇后又看向另外三人,说“翔瀚、翔翊、翔翎也来了,快快起来,别跪着。这是你们嫡姐府里,不是外处,行家礼就好,快起来。”
四人道谢,起身。
羽青鸾见他们在见到德晟长公主时的神情反应,便知他们不认识。他们因为是庶出,一直养在后宫,没到过前朝,天家如神庙祭祀、有分封的公侯长辈们到场的朝宴都没参加过,没机会认识天家嫡出公室。
她介绍道“这是父皇的嫡亲大姑姑,德晟姑婆。”
四人又跪地齐齐行了一个大礼,齐声喊道“德晟姑婆。”
德晟长公主给他们免礼后,他们又向瑞临长公主见礼,喊“瑞临姑母”,之后起身,又很是恭谨地向镇国夫人行了一个晚辈礼。
一行人挪步到旁边的餐厅。
皇后腿脚不便,坐榻坐久了不舒服,现在都是坐座椅。
餐厅是用正殿一侧的待客花园改建的,将原本待客的茶几桌椅换成长桌和椅子,设个小型家宴不成问题。
四位庶皇子浑身紧绷,额头直冒冷汗。他们是真没想到在这里会有一个皇后、三个长公主,压力山大。
羽青鸾见他们紧张,说“不必拘紧,当成自己家就好。”
几人连声应道,不见半分放松。
羽青鸾由得他们去,扭头问皇后,“今日手气如何”
皇后说“原本赢的,最后一圈的时候,陆敏连胡我三个大番,辛苦赢了一下午,三把让她全赢了去。你说气不气人。”
镇国夫人拱手,笑道“承让承让。”
皇后轻哼一声,说“明日早些过来。”
镇国夫人说“那不成,明日还得先去铺子。”
皇后又看向瑞临长公主。
瑞临长公主说“我明日要上朝。”
羽青鸾说“母后,腊月里正是忙的时候,您放过她俩,也放过自己的钱匣子吧。”
德晟长公主自动请缨说“我明日过府把德惠她们招来。”
羽青鸾说“今早宫里才差了医匠到德惠姑婆的府上,可不能再让她着凉。开春天暖后,我府上的大门随时为她敞开,这腊月天正冷的时候,身子骨要紧。”
瑞临长公主说“哪敢劳烦您,我那女儿成天在府里也喊闷得慌,挺着个大肚子还往冬暖夏凉跑,还是来她表姐这吧,至少我能放心。她们能凑好几桌出来。”您可别来添堵了,谢您了。
裴曦听着她们聊麻将,给羽青鸾盛了汤,招待几个透明小舅子吃饭。
真是透明,就是大家聊得热火朝天,他们四个一个胜一个乖巧,就仿佛谁拿着教鞭站了他们身后盯着似的。皇后、瑞临长公主和羽青鸾还会隔空示意招呼他们一下,德晟长公主连个眼神都没给,完全一副把他们当成空气的态度。
德晟长公主是现在天家嫡脉中辈份最高年龄最大的。
从嫡庶礼法上,他们把天子视为庶枝,只不过因为天子权势极盛,公侯家说铲就铲说平就平,这才开始给天子脸面,如今登门来陪皇后打麻将了。
裴曦对于德晟长公主把天子的庶皇子当透明的态度,也是无语了。这几个虽然是庶子,但人家的老娘那也是累世公侯府的嫡女出身的好不好。
瞧不起庶子庶女别来打麻将呀。她一面想让瑞临长公主给她家后辈安排前程财路,一面又摆嫡出的谱,明里暗里一副,你是庶出,我是嫡出,我让你喊一声姑姑是抬举你的态度。
大家敬着她,就当是敬礼法了。
羽青鸾送走家里的客人,又去陪了会儿皇后,等皇后喝完药睡下后,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裴曦正在列物资清单和名单。这是安排过去的第一批,以开荒种田、烧窑的为主,伐木工、采石工、烧炭、烧砖、烧瓦、以及会种庄稼和育苗的都得先迁一批过去。至于那些什么纺织、加工之类的都是第二批、第三批了。
他见到羽青鸾回来,当即把手上的工作扔到一边,找老婆去。工作挣钱是为了家庭生活,必须是家人排第一位,工作往后挪。
他去到内室时,羽青鸾已经脱下厚重的外袍,换上了轻松的居家常服。
羽青鸾见他进来,轻声说“今天划分封地时,父皇提了怀地、饮马作为我们的封地,如果我们封在怀地,就能同时卡住老五和老七,我和飞能互为依仗和屏障。”
裴三郎顿时知道里面有事。这分封的事,他以为已经商量好了,没想到竟然还有曲折。
他问,“后来呢”
“飞凤坚决反对,他说盐道在裴曙那,你再卡住盐道咽喉,天下的盐都在你的手里,担心我们成为第二个闵公府。”
裴三郎“”这孩子脑子有坑吧海盐,沿着海岸线,想开多少盐场开多少盐场,卡个鬼的盐道咽喉。
羽青鸾看了眼裴曦,轻声说“第一代闵公的爵位是来自其母天圣太长公主。天圣太上公主是大凤朝唯一以天子规格下葬的公主。她摄政三朝,辅佐了父亲、弟弟、侄子,最后交权给侄孙。”
“她是嫡长公主出身,她的父皇在京城的城楼上被人从乱军之中一箭射中后颈身亡。她抱着不到三岁的弟弟坐到帝位上,让弟弟继位,在接受了亲随军跪拜新天子的大礼后便带兵出城”
“当时北边草原的大野国想吞并大凤,兵临城下,公侯们无一来援,亲随军中已是颗粮无存。她带着亲随军出城,以饥饿的步兵对战骑兵,以战马为粮。全军上下饿急了眼,只有抢到大野国的牲口粮草才有生路。”
“天圣太长公主带着三岁的天子率领亲随军深入草原后来,大野国灭国了,现在的苦奴很多都是大野国的后裔,大凤朝自她开始有了骑兵。”
“自她之后,她留下的五千骑兵一直是天子最大的依仗。闵地的盐矿,是她派人找到的,传给了她的儿子。她临朝摄政三代天子,死后由天子亲自扶灵葬入祖庙。闵公府反了,但天圣太长公主依然安享天家供奉。”
“她临朝摄政,天子无权。为她扶灵是嫡三子,前面两个嫡皇子是她亲手病逝的。”
裴三郎“”他满脸愕然地看着羽青鸾,脑子有点卡壳。他想了半天,问“太子担心你成为天圣太长公主”
羽青鸾说“不知道,但我与他已经公然决裂。二十年不进贡不入京,我就封后,与他此生不复相见。”她又补充句,“父皇踹了他一脚,我把他禁足了。”
裴三郎呆滞半晌,最后只能在心里说句“牛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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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被禁足飞凤宫的消息传出宫,天子要废太子的传闻传得沸沸扬扬。
几位庶皇子闭门不出,他们的外家四处走动与人联络感情。
大朝会上,亦有公侯们提起传言,讲礼法,讲嫡庶,问为何不见太子,又问是否如传言所说要废太子,是否要过继庶子立为继嫡子。
朝堂上议论纷纷,有人言语隐指天子是因为宠护羽青鸾才处置太子,又拿礼法说事,讲羽青鸾作为公主,是臣,禁足太子是忤逆。
最终以天子解除太子禁足停止了朝堂争吵。
太子先被父皇打踹,又被羽青鸾关在宫里连门都出不去,储君威严荡然无存,气得几欲发狂。他在公侯们以礼法正统相护才得以解禁,踏出出宫的第一件事,便是砸了羽青鸾的天鸾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