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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 章 驱鱼(1 / 2)

暮色沉沉,既是春暮,也是日暮。

而暮色之下,风声呼啸,穿街入巷,混合着呼喊声、尖叫声、甲胄与兵刃的摩擦声、脚步声、门窗开合声,将北半部半个燕京城卷在了一起。

燕京不是没有这般乱过,大约十四年前与十二年前,都发生过类似的动乱。

十四年前那一次,乃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亲自率兵破了居庸关,然后直接带着二太子斡离不与麾下骁将娄室并发燕京,听到这个消息,萧德妃与耶律大石仓促自古北口出逃。当此态势,刘彦宗、左企弓、虞仲文这些燕京大族,一面礼送萧德妃与耶律大石等人出城,一面连夜控制城防,待到天明,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来到城下,众燕京汉族首领则大开城门,从容请降。

恍惚间十四载已过。

现在回头去看,那一次燕京大变中的主要人物里,金太祖阿骨打病死、二太子斡离不病死、名将娄室战死,萧德妃为辽天祚帝所杀,耶律大石西走立国,虞仲文、左企弓为反复叛将张觉所杀,刘彦宗因为卷入粘罕与阿骨打两派内斗郁郁而终。

端是物是人非。

至于十二年前那场动乱,却没有了燕云大族的身影,最起码舞台中央是没有的,这是因为早在那之前,刘彦宗和左企弓就都曾经力劝阿骨打不要将燕京交与赵宋,等到交还之后,这二人与大儒虞仲文更是干脆弃家从金,宁可暂时离开了祖辈世居几百年的燕京,也不愿意做南方臣子。

实际上,那一次动乱主要发起者是郭药师,常胜军统帅郭药师察觉到大宋的虚弱与可笑,也察觉到了金国主战派的南侵之意,所以决心降金,他将时任燕山府路转运使吕颐浩绑架,裹入军中、带到金国,一直靖康之变才给放回,以至于被吕颐浩视为生平之大耻。

而也就是那一次,当郭药师率常胜军大部叛乱之际,常胜军八营中的岩州营将领刘晏却没有半点动摇,坚持率本部留在了大宋,也因此得名赤心。

现在吕颐浩与刘晏卷土重来,郭药师被粘罕玩弄到一无所有,却没有直接去死,只是隐居锦州,其子郭安国尚为平州守将,依然在侧,倒也算是另一番故人前缘将续了。

“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燕京西南面的宫城内,一处偏殿中,年方十八岁的金国国主完颜合剌正在与恩师韩昉认真讨论着什么,相对而言,一旁的枢相秦桧虽然得以坐在一把位置很近的椅子上,却始终不能参与其中,直到合剌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忍不住出言询问。

没办法,人家是打小的师生,你秦桧算什么东西何况你一进来就说大太子让韩尚书跟你走把国主的脸面放哪里

“臣去看一看。”秦桧丝毫没有犹豫,竟然直接起身,然后与几名侍卫一起匆匆出门,宛如门童一般。

合剌与韩昉各自看了秦会之背影一眼,然后继续低声交谈起来这同样没办法,这二人虽然是情同父子的师生,但此时却不是在说什么个人的问题,韩昉需要为三大族存亡考量,要说的话都是下午时分三家商量好的,而合剌身为国主,也需要为国本考量。

“韩师傅。”

见到秦桧离去,合剌干脆换了称呼。“不可能让皇伯父留在燕京打一仗的,这是让他白白送命,四伯父和六叔也不行依着朕说,恩师与左、刘几位,乃至于三家全族,何妨一起随我们出塞暂避当年郓王刘彦宗不就是选择跟随太祖暂时离开燕京了吗”

“不一样的。”韩昉也满目疲色。“当日郓王他们是知道迟早还能回来,而且只是离开此城去平州去大定府,都是周边的地方今日这局势,不说一去不回,便是会宁府那般路途,便无人愿意再说了,真有万一那一天”

“陛下”

韩昉尚未说完,刚刚带着几个侍卫出去的秦桧便匆匆折回,而且远远言出惊人。“快躲一躲吧有大股乱兵入宫了”

“哪里来的乱兵”合剌到底已经十八岁了,闻言非但不慌,反而有些发怒。“燕京已经到了这等境地了吗”

“不错”韩昉头皮发麻之余也赶紧出言,却明显带了慌乱之态。“左刘几位绝不会往宫城派兵的秦相公莫要乱说”

“这种事情臣难道还能说谎不成”秦桧无奈在偏殿中摊手以对。“陛下若不信,直接问侍卫便是乱军确系已经进了宫城而且是从东、北多处先后涌入大小也不一,最大的一股估计有千人以上,正在入宫路中。”

几名心腹的御前侍卫丝毫没有反驳插嘴的意思,外面的嘈杂声也越来越近,合剌终于有些慌乱了。

而韩昉也面色惨白起来。

“陛下,听臣一言。”

秦桧喘着粗气上前走到合剌跟前言道。“刚刚韩尚书呵斥于臣,自然是以为来的乱军是燕京大族所领的新军,他们也的确有这个动机,但恕臣直言,外面真不一定是左、刘两家”

合剌且不提,韩昉倒是微微一怔。

“而事情危险就危险在这里,现在根本不知道是哪一方引兵进来了,甚至可能是多方一起进来”秦桧言辞恳切。“臣今日就不说什么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又或是奇货可居等诛心之论了,只说一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是后者,若是多家在宫中火拼起来,陛下千金之躯,又能如何呢须知刀剑无眼”

合剌面色涨红,一时想斥退对方亲自出去喝止乱兵,一时又觉得对方说的极有道理当日在尚书台,从太祖时代便与太祖分庭抗礼的都元帅粘罕就那般死在乱锤之下,也给他这个年轻国主留下了深刻印象。

“陛下。”

就在合剌犹豫之际,倒是韩昉忽然拽住了这名刚刚成年国主的袖子。“秦相公说的对陛下暂且往宫城西南深处躲避,且容臣等在此试探一二,若是局势稳定下来,来者可控,陛下再出面也不迟。”

合剌听到老师说话,心中稍微安稳,便点点头,然后抓住对方手来“既如此,朕先去寻皇后,恩师在这里也要保重。”

说完这话,看到秦桧,合剌复又上前握了一下秦会之的手“秦相公也辛苦了”

秦桧与韩昉各自点头,然后一起向两侧躲开,又一起向殿中立着的甲士示意,殿内外甲士倒是八成跟上,匆匆护着合剌便从侧门而出,往宫殿深处而去。

一时间,只剩下四五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眼见着合剌消失在暮色中,殿中烛火之下,韩昉这才松了一口气,坐下身来扭头相对秦桧“秦相公,咱们是主动迎上,还是等在这里”

“等在这里吧,这里亮堂。”秦桧喟然以对。“大不了等乱兵到了再迎上去做个姿态韩尚书,若真是你们燕云儿做的事情,还请务必保我一保。”

韩昉刚刚恢复了一时血色的面孔再度惨白起来,但也只好胡乱点头。

毕竟,事到如今,他还真不知道外面的乱兵是哪一家,只是按照常理推测,还真就是刘左两家最有动机,指不定就是刘筈因为弟弟刘萼死的不明不白,表面与自己约定只取武库,私下却动了劫持国主的恶念。

便是那些看似安稳的其余燕京大族,怕是也有充足动机奇货可居嘛。

只能说,如今的燕京太乱了,而且也被那位赵宋官家逼得太紧了一些,以至于各方势力都有自己诉求,又相互制约和斗争。

就这样,秦桧与韩昉二人一起并坐侧殿之内不久,随着一阵暮春之风卷入殿内,撩动烛火,摇曳不停的火光之下,两人终于一起站起身来因为这一阵风,直接将殿外的兵甲之声卷入殿内来了。

当此之时,二人本能对视,都能从对方目光中察觉到那一丝理所当然的惶恐与紧张。

“快快快进殿看看,护驾护驾”

一个似乎有些耳熟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似乎是挞懒元帅”

秦桧长呼了一口气,主动拦住韩昉。“我与挞懒元帅有旧,我先出去韩尚书可以等一等。”

“辛苦秦相公了。”同样听到是挞懒声音,韩昉也稍有释然,但明显没有秦桧那般妥当,所以当即认可,甚至,他似乎还有些内疚起来。“其实今日事皆由我等而起,秦相公本不必牵扯其中的”

“此时说这些已经晚了。”秦会之一边摇头一边向外走去,俨然言之由衷。

似乎是在呼应秦桧的言语一般,脚步声与明显的呼喊声已经来到殿外,而秦桧毫不犹豫,主动加快步伐向前,走出偏殿。

殿外火光燎绕,当先七八十人而已,为首者正是全副武装的挞懒,而偏殿前的寥寥几名侍卫则明显有些手足无措,见到秦桧出来,方才好像找到主心骨一般。

“秦相公”

见到走出来的人,挞懒居然也好像找到主心骨一般,立即迎上。

“元帅”

秦桧也大声喊了一下,然后立即上前,两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你还别说,此时他们真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为何来宫中从何处来还有别人来吗”

挞懒会意,直接拖着对方走到殿外阴影中,低声相对“俺只有两百人,银术可也只有两百多人,乃是按照你府中传讯,趁乱速速从宫城北门、东门分路进来,寻得旧部打开门后才大张旗鼓结果银术可这厮到这时候还耍滑头,等俺进来,他都只在外面鼓噪,一直纥石烈部的兵马又动了才喊了他的老部下开门跟着进来现在是俺的人先进来,银术可和你妻弟马上就到,纥石烈部兵马最多,足足千余众,洪承旨应该跟他在一起,尚在后面也已经要进宫了。”

“那就得快些了。”秦会之握着对方手,努力压低声音。“国主往宫中深处躲藏去了,应该是在皇后那里,很好找殿中人是韩昉,这是个好机会速速杀了此人,只告诉国主是大太子下的手至于国主那里,大约还是要让纥石烈太宇寻到手中,才能使大太子真正投鼠忌器。”

“明白”

挞懒深点点头,却又些犹豫。“一定开杀戒吗一旦动手,便无回头路了”

“元帅。”

秦桧苦涩相对。“咱们便是能回头,难道就有第二条路吗事到如今,正是要拉着所有人都没有回头路,咱们才有一线生机快去吧”

挞懒深呼吸了一口气,便要转身。

但也就是此时,秦桧忽然又拽住了他,然后在阴影中尽全力低声相告“还有杀了此人后,能不能想法子把他的首级送到刘筈那里刘筈不行,韩府、左府,甚至随便一个有兵马的本地大族家里都行”

挞懒怔怔回头,但只是一瞬而已,他便再度点头,然后只将秦会之留在了阴影中,便向偏殿而去。

须臾片刻,风声之中,挞懒摆出昔日元帅架势,将那几名宫殿侍卫喊道一旁,大肆呵斥一番,询问国主下落,与此同时,数十名甲士则在一名瘸腿家将的带领下趁势涌入殿中。

“你们如何敢擅自持兵甲上殿”

韩昉既惊且怒,同时又有了一丝来的太晚的明悟。“秦相公在何处本官要见他”

听到此言,行到七八步外的一名瘸腿女真军官直接止步,然后却又在对方的惊愕中弯弓搭箭,只是一箭射出,便当胸将那位当朝帝师给钉回到了太师椅上。

女真重箭这般近距离射中要害,注定无救,但也不可能即刻死亡,唯独胸腔疼痛难忍,却又因为中在肺部,而且应该伤了气管,以至于哀嚎声艰难低沉。

好在这瘸腿家将早就得到明确命令,所以一箭射出,毫不犹豫,直接拔出刀来向前,只是两名甲士按住,他奋力一挥,便将对方首级割下。

闷闷充斥了整个偏殿的哀嚎声瞬间止住,取而代之的是血水如流,

可怜韩昉一代名臣,未曾像另一个时空中等到学生亲政、位列宰执,便直接死在一支女真重箭之下,享年五十四岁。

而且,恰如挞懒所想那般,此人一死不足惜,怎么死也都不足惜,却使原本就陷入全面相互猜疑的燕京局面彻底不可收拾起来。

暮色与风声之中,银术可随即抵达,紧接着是女真传统六大部之一的纥石烈部兵马而纥石烈太宇闻得韩昉被大太子直接处死并取走首级,而国主又不知所踪后,根本不用洪涯提醒,便发了狠劲,下令去全力寻找国主,甚至连那个无头尸首都懒得看。

事到如今,谁还不是个骑虎难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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