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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又是(1 / 2)

渤海之上,一时风云大作,渐有浪雨迭起之势。

当此之时,大龙宫寺八角井附属亭下的赵官家不免稍微怔了一怔,然后才继续端着奶糕一边吃个不停,一边向远处海上眺望。

片刻后,风卷起浪,云压落雨,海上果然风雨大作。赵玖立在亭中,远远便看见周围渔船纷纷仓促归岛,但尚未抵达岸边,便已有白浪滔天,大雨倾盆之势,不免让人心忧。

然而,稍有理智之人也都知道,心忧归心忧,这种情况谁也不能决定渔船的安危与去向。就好像已经过去、或者说即将落幕的那场时代大潮中,不知道多少人随着时代起伏跌宕,身不由己一般。

不过,战争已经结束,新的时代即将到来,有些东西终究要尘埃落定。

海山千古如旧,秦皇魏武唐宗痕迹,历历在目,而国家兴衰,时代更迭,有些东西看起来没变,但似乎又早已经全然不同。

思索之间,大浪早已经卷起,望之如山海岛天然高出海平面,而大龙宫寺虽然在东南部山麓下,但这个著名八角井却因为需要取水的缘故而处于较低的位置,所以,此处看起来并不安稳,反而有迎浪当风之态。

而赵官家立在八角井旁,手中奶糕减少速度也渐渐放缓,直至停滞。

且说,赵玖来菊花岛时便有了顺路探访碣石之意,当然是想起了那首换了人间的词来,乃是自觉逆转宋金大局,十年辛苦,多少有些成就,所以心中按捺不住。

然而,他依次过碣石山,登秦皇岛,观海中碣石,却始终没有言语。

原因嘛,也不言自明,彼时既是初夏至于盛夏,又是明日当空,海山静澄,哪里来的凭空的萧瑟秋风今又是,又哪里来的大雨落幽燕呢

况且,当时赵玖并未等来秦桧夫妇、完颜斡本、完颜合剌、完颜希尹等人死讯,对彻底终结战争这件事情多少还是有些底气不足的,的确有了一点畏缩之态。

两两相加,终究没有言语。

但话又得说回来,今时今日,差个十几天就要入秋了,而金国也已经彻底殄灭,女真降服,高丽、蒙古畏敬,北疆一扫而平,新的秩序也已经开始落下,心境与情势自然不同。

甚至,刚刚风起云涌,白浪浊流,他几乎是看到了与那首词完全相同的场景,并被引导了出了一些完全相通的心境出来。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赵玖真的想拈着奶糕叹一句换了人间

但是,即便心中喷薄欲出,他也还是没有念出来,似乎心里还有一层薄膜一般,差这么一点心平气顺,与理所当然。

“官家。”

刘晏当然不知道赵官家心里的风起云涌,只是眼看着风浪越来越大,雨水也越来越急,按照职责上前打破了这份激荡。“此地水汽太重,不如暂且回高地院中歇息便是赏景,也是彼处视野更佳一些。”

“不必如此。”赵玖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只将盘子放在八角井旁的石碑上,掸了掸手,便转身相顾两位心腹“其实,朕刚刚得了一首绝妙之词。”

说到这事,刘晏自然是不再吭声,吕本中倒是即刻直接拱手迎上说到诗词,他可就底气十足了说到底,什么叫专业啊

“官家词做,必然绝妙。”不管如何,先来一个奉承。

“偶得之而已。”赵玖负手摇头失笑,而远处早已经风浪滚滚,雨雾连天。“不过今日的偶得之的确绝妙诗词这种东西嘛,一则看人看事,皇帝写的,写大事的,多少占些便宜;二则论修辞典故,若能文采妥当,又能追思回荡,就更上一层楼了;三则要看前人有没有类似立意、类似词句,若能首论,便又是一层楼了。”

“官家此言极是。”吕本中本身诗词大家,闻言自然是一点即通,甚至不点都一套一套的。“就好像上午那位完那位赵亮公子的诗,霸气尽露,颇起了两层楼,却又因为他身份可笑,此行目的可笑,所以显得诗词也矮了下去起来。但若是官家亲自诵来,当此燕云重归、北伐大胜之际,反倒要高上几层楼了。想来官家此时所思绝妙,当是应时应景应人应势,又有文采典故,且立意高远了。”

“不错。”

赵玖面无愧色。

吕本中想了一想,便也懒得再继续酝酿气氛,直接拱手“臣冒昧,愿闻官家之绝妙。”

“居仁吕本中字。”

赵玖闻言看了看亭外大雨急浪,非但没有吟诵那首词出来,反而忽然回到一开始的正事上去了。“你觉得此番敕约之后,北疆可得几时太平”

“自然是千载万世。”吕本中随口而对,但很快,已经远离这位官家快一年的他复又回想起来了对方的性格,然后当即自嘲般哂笑。“臣不开玩笑百年总该有的吧”

“还是在开玩笑。”赵玖也笑着做答。“最多两三百年,实际上一两百年都难。”

吕本中倒也不蠢,当即醒悟对方所指,但正当他欲作宽慰之时,一旁刘晏却又再度忍耐不住“既如此,官家何妨削平北疆,一劳永逸”

“哪来的一劳永逸若是那般,怕是反而最多只有五十年安定了。”

吕本中倒是不惧刚刚一言而废国的辽阳郡王,不过很快,随着赵玖目光扫过,这位吕大公子却又老实朝刘晏苦笑。“此非我所言,实此番北上经行东京时家父言语家父接到许相公许景衡自东南传信后,与赵相公当面谈论,似乎三位的意思都一样,都是北疆若用强,必然耗尽国家血气,不值当官家此时制衡为上,才是最妥当的。”

刘晏当即沉默别说他了,就算让韩世忠和岳飞一起过来,也没资格臧否赵官家与几位相公的政治共识。

而且,钱粮后勤的事情,他们这些人也的确不好说话。

另一边,赵玖听着几乎与浪声合为一体的雨水声,再度来笑“其实也不能这般自轻自贱朕此举本就不只是为一朝之安稳来定的,若是运作妥当了,有些东西深入人心了,便是一百年、两百年又改朝换代了,想来北疆终究还是会有些约束的吧”

吕本中有心想在国运这个话题上奉承几句,但早已经懂得这位官家性格的他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胡乱应声。

还是刘晏,一时难以接受“官家与吕内制之前所言,竟然是指我朝国运吗这般辛苦,只有两三百年”

“这已经算是多的了。”赵玖坦诚以对。“现在朝廷口径一致,之前只拿我比光武,后来吹得大一些,往唐宗上推但便是光武兴后汉,也不到两百年,太宗立唐,也不过两百七八十年本朝便是更立新统,也没资格越过去,何况还有之前百年沉珂在南方许多地方纳了下来呢”

“可高丽那种国家都已经两百多年了”刘晏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而且眼见着并无自行崩坏之态。”

“高丽说不定还能再来两百年。”赵玖不以为然道。“小国寡民,偏居一隅,伺候好接壤大国就行了不像大宋,太大了。”

刘晏毕竟是中过进士的,心里不是不懂,只是当此万事抵定之时,听到赵官家外加那些相公众口一词弄出这些话来,不免有些黯然与难以接受罢了。

“官家。”

刘晏面露苦涩。“天底下真没有万事之统续,与万事之法度吗”

“当然有。”

赵玖看了眼这位心腹,依然不以为意。“若以中国而视统续,自三代以降,夏商周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以至于今,已经三四千年了至于赵宋嘛谁知道会不会朕一闭眼就又来一个丰亨豫大的儿子”

刘晏一时语塞,吕本中更是心中有事,不敢多言。

“至于说一家一姓,一朝一代想要长久延续下去,其实也不是没有路子可走。”赵玖似乎是在安慰对方一般继续言道。“但一来要看原学能不能大兴,二来要看后人能不能识时务,三来还要看些运气但终究与你我无关的。你我做下这般事情,几十年化为尘土,继而影响百年大势兴衰,就已经算是对得起对得起这天地山海,上下左右了何必多想”

“官家所言极是,是臣钻了牛角尖。”刘晏赶紧拱手。

而赵玖微微一点头,便有在海浪呼啸声中看向了另一个不说话的近臣“居仁,你又在想什么是觉得原学一事朕在开玩笑吗”

“非也,非也。”吕本中赶紧摆手。“若是这些天地间的道理没有用处,那人活着又有什么可意义呢臣是想起别的事来了”

“想起丰亨豫大”

赵玖一时冷笑。“还是朕的那首词”

“当然是官家那首词。”吕本中恳切以对。

“那首词的确绝妙,但朕还差点事情没做,总觉得心虚。”赵玖懒得计较,只是负手望起海浪。“故此,便是只为了这首词能坦然念出来,朕也要去做一件事情才行”

吕本中面色愈发苍白。

北疆万里肃清,海上却风雨大作,逼得赵官家不得不在海上稍驻一二,而与此同时,东京城所在中原地区却是数日内一直晴空万里。

六月下旬第一日,诸事太平。

早间时分,东京城早早大开诸门,牲畜蔬果依然从南熏门进入,大宗货物依然早早沿汴河抵达,整座城市随即在水汽与阳光中渐渐苏醒。

很显然,在维持了平日的安定与喧闹的同时,这座城市隐隐有勃发之态。

毫无疑问,这是北面大胜,金国殄灭导致的结果,国家安定了,人心对将来皆有向往,自然如此。

其实,此时距离得知北面大胜早已经过去数月,数月间,很多战事细节传来,汴京百姓从一开始的疑虑到渐渐认可与震惊,再到此时,多少有些回落虽然北面战事种种离奇细节不断,邸报上内容也详实,街头上的话题也总脱不开北面,可实际上,热度还是渐渐降了下来。

官员们在考虑官家的政治意图与燕京的政治威胁,老百姓们更需要一日三餐与茶米油盐酱醋茶。

不过与此同时,可能是因为终究没有参与,没有亲眼目睹,再加上十年前的阴影摆在那里,所以整座城市始终还有一种不够尽兴,不够通透,不够释然的姿态所以,还是忍不住要说,要议论。

这是一种看似矛盾,却实际上理所当然的情状。

新曹门,是东京城理论上的正东门,从新曹门入,一路向西,正好顺着宫城南墙挨着宣德楼穿过,最后从正西万胜门离开。

不过,因为大宗货物都走汴河,官员与牲畜都一般走南熏门,更南侧的朝阳门外还有一个新改为赛马场的宜春苑,宫中用度也始终提不上去,所以新曹门也好、内城曹门也好,更像是内城马行街商业区的附庸。

如今每日从这里走的,多是城东庄子里的车手,他们自家有田地,是农人,却不耽误农闲时每日早早推车入城,接过小旗然后在马行街送外卖这是城东比城西好的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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