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三柳给董妈妈这事, 不仅要董妈妈同意, 还要人家三柳愿意。

折绛一直都挺担心董妈妈的老年生活的。

虽说她能养她，能给她配好几个小丫鬟，她老了之后, 她还想给她摔盆呢, 在折绛的眼里, 董妈妈好像就是她第二个妈一样。可这世道不容许啊，她不可能给她披麻戴孝, 在她的墓碑上写上“董氏之女”立。

董妈妈平常不说, 可平常最羡慕那种子孙多的，平日里遇见有其他的管事婆子说儿子，不自觉的就露出些艳羡之情。

折绛看的明白，就在沈明臻面前露出过几分心思, 没想到被他记在了心里。如今他这么一说, 折绛的小心思就停不住了。

沈明臻就道“这个孩子心思纯净, 这次被排挤欺负, 也是因为帮了其他被欺负的孩子。”

他笑着道“我观察他很久了, 夫子说是个可造之才。很多人因为当年他的好记性想找了去纳入自家的门下, 可他倔的很，哪里也不肯去，哪个也不肯认，只留在慈幼局。”

他说着说着昂了一下脑袋，“不过我救过他好几次，露出想把他给董妈妈做儿子的意思, 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也没拒绝。”

折绛就缓缓的回忆道“我记得，当年你去慈幼局赈灾，我还让董妈妈跟你一块去过对不对那孩子没拒绝，是不是之前见过董妈妈哦，对了，你刚开始从雪地里捡了他回来，还是董妈妈给他换的衣服呢。”

沈明臻就用尽了世间的赞美之词夸奖她聪明，智慧，远见

折绛就顿了顿，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说啊”

沈明臻就嘿嘿笑，“可是那小子有个要求，他想带着他在慈幼局认的弟弟一起来。”

这倒不算个事。

折绛嗯了声，开玩笑道“买一送一哩，说到底还是我们赚。”

那这事就敲定了。

可也不能明着说，董妈妈固执的很，若是直接说要给她认个儿子，还买一送一，必定是不肯的。

等晚上董妈妈从厨房回来的时候，折绛就拉着她道“是个好孩子，聪明，读书天赋好，你还记得他吧”

董妈妈当然记得。

她唏嘘道“哎，这孩子，还真是命运多舛啊。”

折绛就叹息道，“这还是好的呢，他好歹活了下来，当初那么多孩子，活下来的可没多少。”

董妈妈菩萨心肠，心软的很，立马就想到了别的，问“哎哟，这一回被欺负了，二少爷能救他，可是等送回慈幼局去，可能会更受排挤的”

董妈妈就跟折绛讲这些阴沟里的事情，她自己是穷苦人出生，可是遇见了折家一家子好人，更遇见了折绛，将她当成了半个娘，她后半生，是没受过什么苦的，可是她见过别人的苦难，道“越穷的地方，就越是要命，读书人能讲礼义廉耻，讲道理，可那种地方，谁的拳头大谁就说话，长的瘦点的，都会受欺负。”

所以董妈妈很喜欢读书人。

董妈妈就回忆了一下，嗯，那孩子确实长的不高大。

哎哟，小可怜见的哟。

折绛就继续引导她道“你家沈二少爷也是这么想的”

她故意愁眉苦脸，“所以，他想收留他们。”

她这样拉着她的手道“他聪明的很，将来就会有出息。你家二少爷，就想培养他，将来给自家当个助力。”

说到这里，折绛悄咪咪的凑进她的耳朵，好像要说什么大秘密，弄的董妈妈紧张十足，脑门上都冒汗啦

果然，就听她家二少夫人说“你看大哥，是不是手下养着一群幕僚再看我那公爹，幕僚就更多了”

董妈妈听的连连点头，“所以，二少爷这是想让那孩子给他做幕僚”

折绛就摇头，“他还小着呢，你家二少爷也不大。可等几年，那孩子就能考科举啦，他那样的资质，肯定是能考中的，将来官路上帮着，明臻也会好走一些对不对”

董妈妈就呢喃“可是，国公爷和大少爷会帮二少爷的啊”

折绛就心道，都这么紧张了还能思考，果然是我的奶娘，反而是她一时间走神，不好圆谎了，于是故作高深，一脸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董妈妈一拍大腿，“老奴知道了”

折绛就想，你知道了，你知道个啥啊，不过猜也能猜到，她肯定是想到了分家的事上去了，折绛就嗯嗯的点头，“别说出去”

董妈妈做贼似的点头。

折绛就知道这事成一半了。

她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想让人帮你，是不是先要给点恩惠是不是需要投资哦，不懂投资两个字啥意思，就这么打比喻吧，你知道莫老爷吧他为什么一个劲的嫁闺女给那些秀才举人啊对，这就是投资，就是买赌注，万一以后那女婿就飞黄腾达了呢

董妈妈就道“老奴知道了。”

她郑重的，还含着些心酸道“所以，你是想让老奴去伺候他们”

折绛就啼笑皆非，又一番给她洗脑，“你是我的奶妈妈，他们再好，也值得让你去伺候我就是想着，他们两个不容易，可怜的很，既然咱们要用他，自然就要做足了样子，我跟明臻商量了之后，就想着让你去带带他们两个，除了你，我们哪个也不放心，不然遇见她不负责任的，奸贼的，别好的没记着咱们，反而怨上了。”

董妈妈就想拒绝。

要是去带那两个孩子，就要出府，那她就伺候不了折绛了。

她心里产生了巨大的恐慌，连忙摆手“哎哟，这可不行。”

折绛就严肃的道“不是在外面，就在咱们府后面，你白天到我这里来，晚上你就回去，不过是走几步路。”

这条巷子有一排房子是给沈家下人和一些打秋风的亲戚住的，沈明臻想要在那里要一间屋子容易的很。

这样啊，董妈妈就放心的很了，而且折绛说了，人家也不用她常日里看着，人家是要去读书的，沈家人口少，没有学堂，可是这京中有私塾，沈明臻就准备送三柳去其中的一个。

“就是那个小的，也有五岁啦，你白天来，就带着来我这里，晚上回去，就带着回去睡，有你在，两个孩子晚上也敢睡觉啊。”

董妈妈觉得自己懂了，其实也就是过去给他们做个饭的事。

早上给两孩子做好了饭，晚上再做一顿，再守着两人睡，就成了。

好像也不怎么复杂啊。

可她还是有些犹豫。

这时候就需要沈明臻上了，折绛请求，她能拒绝，可是身为折绛的夫君，她的姑爷沈明臻来说，董妈妈就不能拒绝了。她连连点头，还打包票，“您就放心吧。”

一副我绝对可以的样子。

折绛看的好笑又心疼，她明白，董妈妈这是给她在沈明臻面前挣脸面呢。

于是这事就最终决定好了，董妈妈回屋一边收拾小包裹，一边还酸溜溜的哭，她这十几年，哪里离开过她家姑娘哟

茶一就笑“现在倒好，自己叫起姑娘来了，之前还不准我叫呢。”

董妈妈就瞪她，“死丫头，再说我就将你嫁出去”

茶一就蹬蹬瞪出去了，不再理董妈妈。

于是董妈妈独自哀愁，在第二天早上，挽着个小包袱，一步三回头的出了沈家的大门，不知道的还以为生死别离呢。

茶一送她去的，去了之后才发现空冬也在屋子里，两个孩子一个在烧火，一个在洗衣服，空冬就在那里煮菜，三个人将屋子里弄的虽然不乱，可根本不像一回事啊

如今十月末，天气寒了，那大点的孩子十个手指头在水里冻的红红的，看着都心疼，小点的就烧火，饿的不成样子了，面黄肌瘦，一根根柴火往灶膛里凑，董妈妈才要说话，就见他吹了一下火，好家伙，脸上就铺了一成灰，董妈妈的心啊，就酸酸的，软软的，不成样子了。

她大着声音喊了一嗓子，“都回屋去，厨房交给我，哎哟，你们在做什么哟”

那个小的受惊，立刻跑到大的后面，大的看了看董妈妈，就跪了下来，董妈妈连忙将人拉起来，抱在怀里一看，果然瘦的很，她一手抱一个，力气大的很，骂空冬，“怎么能让孩子干这种事情呢”

空冬就腹诽起来，一个九岁了，一个五岁了，在富人家是小孩子，穷人早当家，这么大，就不是孩子了。

可董妈妈眼睛都酸了，他只好顺着。于是拉着董妈妈一顿好说，气的董妈妈将人赶出去买东西这个屋子要添的东西多的很哩

然后跟茶一吐槽“平时看着是个好的惯会装模作样。”

这下子，她也走不开了，怀里的孩子一个赛一个戳她的心，刚开始想着来看看，收拾下，下午就回去，可是送走了大的读书，小的眼巴巴瞅着她，屋子里乱糟糟，她就觉得走不开了，就叫了茶一回去，“跟少夫人说，我明儿个再回去伺候她。”

她一会儿要看看床上的被子暖和不暖和，一会儿要瞧瞧两孩子的衣服有没有冬日里的，等发现别说冬日里的衣服了，就连夏日里的都没有，就气的骂“捐慈幼局那么多银两，一点儿好的也不给孩子”

茶一回去便跟折绛道“瞧着吧，以后您都在那两孩子后头了。”

折绛就双手合十，“希望不是白眼狼才好。”

沈明臻就道“现在你放心了”

折绛白他一眼，然后吃起饭来也不是滋味了，“哎，别说，我还挺想她的。”

茶一笑了声出门了。

她想起很久之前，董妈妈曾经说过，她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人给她摔盆，现在姑娘给她找了个摔盆的了。

姑娘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薄情的人，可她们这些伺候她的知道，她才是天底下最重情的。

天儿确实又冷起来，沈明臻便晚上抱住人不撒手，“冷的很”

他就像个火炉一般，还冷呢折绛被他抱的喘不过气，见他的手又不老实了，连忙甩脸子给他看，“刚停下”

沈明臻就瞪她“那你一天还吃三顿呢”

他咬一口她的下巴，“我不管，昨天有三次的”

昨天是昨天，昨天沐休，没事儿做，今天还要去上值呢

她推着他起床，“你正经些”

沈明臻就气鼓鼓的扒开被子，“那你帮我穿衣服。”

得了，越来越放肆了

她只好爬起来给他穿衣服，一样样的帮他穿戴好，梳好头，戴好他那顶象征着领导职位的小帽子，又给他拧了毛巾洗脸，擦手，最后再喂了他几勺粥，这才得了他一个笑脸。

临到走了走了，还被他抓住手咬了一通，最后他得意的上值去了，她累的很，瘫在床上想睡回笼觉，茶一进来就劝她起床，“还有一大家子的事情的要管呢。”

管什么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劳碌命。

沈明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进了十一月份之后，生龙活虎，各项欲求十分旺盛，看见她就两眼嗷嗷的放光，吃完抹净还不算，给自己还定了个指标，昨天吃三次，今天就一定要吃三次，不然就气哼哼的很少年人，他难道不怕以后提前进入老年无能生活吗

青少年透支任何东西都不好啊

于是等晚上，她语重心长的告诉他这个几百年都经得起考验的哲理之后，某人恼羞成怒，更加卖力的表示自己并不虚的事实，愁的折绛两眼发黑，坐在大嫂嫂的身边连连打哈欠，愁的很。

大嫂嫂两眼一翻，一边喝粥一边道“待会吃完了就去睡会。”

莫夫人腹诽，却也觉得这小两口日子过的，真是让人羡慕的慌。

莫十三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解的道“你最近有什么心事吗怎么像睡不好似的。”

折绛认真的解释“是啊，去年下了大雪，有了雪灾，可今年钦天监却说难有雪下，也愁人的很。”

瑞雪兆丰年，没有瑞雪，这年也难过。

莫十三就惊讶了平时也没见折绛如此忧国忧民啊。

大嫂嫂就咳了一声，道“阿宝，你去暖房，帮我捧盆牡丹回来。”

莫十三哎了一声，起身道“绛绛，你跟我一块去吧。”

折绛低头喝茶，错开她的眼神，不言语，也不动弹。

莫十三嘀咕了一句，“真是的也忒懒了”

折绛嘁了一声姑娘就没有点自知之明吗你这明明被踢出群聊了你知道不

一点儿眼力见也没有

等人走了，折绛就问大嫂嫂，“出什么事情了还特意支开她”

大嫂嫂哼了声，是莫夫人说的话。

“那个赵天祥，在外面卖包子，结果被泼皮打了，房租也交不起了，原本同跟他一块在江南的朋友帮了一把，带他回去找大夫治病，这才得救。可那人的同屋的，却觉得赵天祥到了京都卖包子，实在是有辱斯文，于是不肯让人住在屋子里。”

都是那一批人，都穷，穷成这样，还讲究着斯文，折绛听了反而敬佩起赵天祥来，古时候的举子像他这般豁得出去的不多了。

举子进京赶考，还要等一年呢，这期间赵天祥可怎么过

可折绛觉得这不关她们的事吧

“阿宝不是没再去找过他了吗”，她疑惑的发问，“只要阿宝不去找他，他就跟我们没干系啊。”

难道莫夫人突然想通了，想找赵天祥做女婿

大嫂嫂叹气，“话不是这么说的。”

“十三是个倔性子，她放弃赵天祥，一是我们管着她，一是她觉得自己受不了苦。她看着傻，可是心里还是明白的。”

她继续道“若是赵天祥好也就罢了，她许是就过了心里那道坎，要是赵天祥过了几十年，再穷困潦倒，她或许也并不在意，还会觉得自己选择是对的，可是现在，若是让她知道了，赵天祥没地方住，没银子使，可能就会升起其他的心思。”

折绛一时失言。

这还真是良苦用心。

她道“那你们想要做什么啊”

大嫂嫂就道“我让你大哥派人暗中去相助了，这赵天祥也是个人才，做事留一线，日后好想见，免得成了冤家，到时候不抵闹出什么事端来。至于你，你就好好的看着她，我就跟你说说现在的情况，就是想让帮我看住那丫头，别让两人遇见了。”

莫夫人就道“我拦着她，她已经怨恨上了我，你大嫂嫂又身怀六甲，我这心啊，一直跳着，就怕一个不小心，她就坠入悬崖了。”

她一边说一边哭，“好孩子，就靠你了。”

折绛只好应着。

这事，真是折腾够久了，还没折腾明白。

她道“我看还是给十三找个夫家吧，尽快嫁了，也就心定了。”

还拖，拖什么呢

大嫂嫂也道“阿娘，我觉着也是，也有几家送信过来了，你要是再犹豫不决，就让十三自己决断，都见一面再说。”

拖来拖去，别到最后让别人家说项，说莫家和沈家拿大。

莫夫人的脸色就有些讪讪的。

折绛晚上回了苍竹院就道“还想着找个女婿跟大哥哥一般的呢。”

她小声道“我猜着，她如今怕是有心思想送莫青宝去东宫”

人心不足蛇吞象

折绛有时候很烦莫夫人这种，“你说说，大嫂嫂那么大肚子，还让她给莫十三那个不省心的操心，如今她怀的辛苦，我都明里暗里说过好几次了，没什么必要的事情不要去找大嫂嫂，偏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