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岁月55
三月还没过完, 桃花还都没谢。林雨桐养在院子里的芍药才刚刚打了花苞八百里急奏就到了京城。
奏报是金老二送来了鞑子南下, 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跟八百里急奏捎带来的, 还有金老二和李弩的家信。
金老二的信是给金匡的,金匡病了的消息家里写信给老二了,但信走的是驿站,路上并没有那么快, 只怕金老二捎信的时候, 还没有收到家里的消息。
如今,金匡是没有知道消息的权利的。信一到, 就被送到了四爷的案头。然后金伯仪顶多问一句,“当真要打了叫你二哥小心。”这样的话就算了。他虽是世子, 但身体早些年当真是不好。这个世子更像是当爹妈的给了个安慰奖。然后就这么养着呗从没有说想过一定能养活, 养到多大岁数。因此, 他自小学的东西,都很随心所欲。身体不好的人, 修身养性嘛。四书五经也念, 但长大了懂事了, 尤其是成亲之后,倒是学什么佛家道家之类的多些。兵书那些东西,他几乎是从不涉猎的。在他自己的意识里, 也知道,那东西是一辈子都跟他无缘的。也因着这个, 他的心态其实挺好的。这种家国大事, 他知道帮不上忙, 说不上话。那基本是就不操心的这世上没有谁,都一样的往前转。
到了三爷这里,他管不了大事。但这个消息对他也是特别要紧。管着庶务,得保证家里不管啥时候都有饭吃才行。这要是打仗了,粮食供应肯定紧张。这时候不能心疼钱,就得赶紧采购粮食棉花布匹。金家有密室有密道啊,这些地方都得存上粮食。真要是不好了,这得能躲人,还得人在里面活的好好的。像是黄豆绿豆这些,发芽了就能当菜吃的这些得准备。酱菜坊的酱菜,只要有库存的,就都要。放着呗,一般也放不坏,“干菜啥的都得预备着。弟妹弄的那个奶糕子养人,回头我叫庄子上的妇人多做些,存上两罐子,以备不时之需”
絮絮叨叨,都是为一家子活命打算的。
四爷就叫他去忙“年年都这么备着才好。没有还有天灾,宁叫枉了,不能误了。”
三爷一被肯定,就是浑身的干劲,利利索索的起身办事去了。
人走了,四爷才拿着信沉吟。
老二在信上对金匡是一副质问的语气,问他在军中安插了多少探子,问他这些探子意欲何为。言辞激烈,这不仅证明老二那边的情况很糟糕,还证明金匡他确实是藏着一手的。
正说要去见金匡了,桐桐来了,面色很难看“李弩来信了。你看看”
四爷接过去,眉头皱的很紧,信上李弩轻描淡写,写了在辽东又人在寻找一个他,且要刺杀他的事。
李弩的相貌太有特征了,因此,金老二把他自己曾经用过的面具给了李弩用。在军中,见过李弩真容的不多,都知道这位是金老二的亲传,面具和身后的大长弓就是标志。另外,林雨桐和四爷也知道,金老二肯定是用李弩做探子,往北国刺探军情去过。要不然,李弩的信不会现在才捎来。军中的人只知道李弩擅长用弓,但却不知道他也擅长使,这么藏着掖着,随时交换着身份用,确实很方便。
四爷皱眉“刺杀”
好端端的,谁刺杀他他信上说,有人在找的那人经历、长相、名字都能确定,找的人就是他。可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在军中压根就没露过真容的人。谁杀他干什么
林雨桐低声道“是现在咱们就知道的这些漏洞干的,还是又出现了新的人物了”
四爷放下信纸,“你挨个排除一遍想想,可能是谁”
英姐儿
皇后正等着鞑子打过来呢,她坚信鞑子会打过来,从来没想过在这上面做什么改变。想到四爷说李弩的面相,林雨桐就有了猜测,只怕李弩如果还是李奴儿,那这将来他必是北国至关重要的一员大将。
英姐儿也不知道李奴儿已经是李弩,要杀这个潜在的威胁,也就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林雨桐叹气,“应该暂时没事,还有缝隙里还有密信”
四爷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瓷瓶,又拿了一根新毛笔,用毛笔蘸上瓷瓶里的液体,在李弩写回来的信的缝隙抹了一遍,摸完等了三秒,依次现出来满篇的红色的字迹来。
字迹的内容两人快速的看完,字迹就又消失了。
看完信林雨桐头上的汗都下来了,“他说好好的用李弩,这就是他的用法”
金仲威竟然想反向投递探子,想利用那些寻找且要刺杀李奴儿的人,叫他恢复李奴儿的身份然后被追杀。然后,假借被追杀的名义叫他往北国去,出了辽东就是北国的军营,叫他混迹再北国的军营中,求晋升。甚至,金仲威不惜浪费三月粮草,亏损军械,陪李弩做戏,叫他挣军功。
但同样的,这对李弩特别不公平。战场上,作为将士能不杀敌吗李弩要对袍泽动手吗便是神射,谁能保证每一下都射的刚刚好,看着准,但恰恰避开要害,能及时的被救治回来。若是因为失手杀了袍泽,他以后将怎么面对袍泽的眼神,怎么面对他自己。
太小心了,就会被北国察觉,然后身陷敌营。
不小心了,死的就是自己人,不说良心上过不去,就是过的去,这也是后患无穷。这将是把柄,谁都能揪住的把柄。等战火平息,谁还记得当日的艰难。记得,那些甘心当靶子被李弩射的,也都是一心求牺牲,愿意为国捐躯的勇士。
这就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就是叫林雨桐去玩,也得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可李弩才多大年纪。
“混蛋”林雨桐不由的骂了一声。
金老二太好弄险了
“这不光是好弄险,他这是想挣下破天之功”四爷说着,就将李弩的信塞给桐桐,“你先带着回去,我去看金匡”
说着,就拿了今儿的信直接去找金匡去了。
金匡睁着眼睛看着小儿子,看了看他手里的信纸,嗯了一声。
四爷坐过去,“这么些儿子,难怪你最疼二哥。二哥确实是最孝顺的儿子你知道吗他想借机攻下北国的王庭,你知道这什么意思吗”
金匡愕然的看四爷,发出模糊的像是北国王庭四个字的发音。
“你想要黄袍加身,他就出去给你挣一个天下去。”四爷看他,“你没看错他他的野心确实是最像你的。”
金匡摇摇头,嘴里呜呜呜的。
四爷点头“是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说你是汉人,金家世世代代都是汉人。汉人的天下该是脚下。这里才是京都,才是你想要的”
金匡点头。
四爷摇头“这里不行,天下不能以牺牲百姓的利益为代价。这是我的意思,也是二哥的意思。许时忠也一直是这个态度便是李昭,也知道底线在哪你为帝师,教出来的学生不算太出色,但至少没被你教坏我就好奇,你都交给他们什么了”
金匡看着这个儿子眼里就有些怒意。
四爷轻笑一声,“好了,也不气你了。说点你愿意听的。我二哥这想法,未尝不可你喜欢的,想要的无外乎权利。权利这种东西,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都有。北国跟大周的百姓没什么不一样相反,若是能将异族人汉化,等他们学了汉家的礼仪习了汉家的文字,等吃穿用跟汉人相差无几的时候,哪里是大周,哪里是北国呢翻开史书往上翻,如今的国土,当日不也是诸国林立最后,总有强大的那个会吃下弱小的那个来强大自己。若真按照二哥的路子走,你说不管将来是谁吞并了谁,金家不都是功臣吗大周在哪里,大周的文字在那里,大周就在哪里。北国偌大的国土面积征服它,然后驯服它给金家后人一个可以跟大周一争长短的机会哪怕是输了,也在历史上书写下灿烂的一笔你,真不动心”
金匡看着这个小儿子他要这么说,其实也不算是错。
这个小儿子他其实有时候猜不透的,今儿他说的这些话,怕是老二也想不到这么远。是;老二有那些想法他信,当依次推演出以后,这却不大容易。
眼前这个小儿子,分明就是从老二暗藏的意思里,想到了以后很远很远的以后。
金匡的眼神有些迷离,他成了这个样子,能依靠的能有谁呢
靠着文氏那个女人,推着老二上位
女人靠不住的。
家里除了老太太,谁都跟他不是一个心思。今儿老四的话,给了他另一个可能。到哪他不会无缘无故的跟自己说这些话,他一定是有求于自己的地方。
什么呢
是了
金匡僵硬的胳膊举了举,指了床铺的一个位置那里有你要的东西。
那地方看不出什么异常,就是床柱子。四爷绕过去伸手摸了一下,平整不见缝隙。金匡却紧紧的盯着床柱子,眼珠子朝下看,四爷伸手摸床下面,一个东西是活动的。使劲往下一取,还咔嚓的响了一声。拿出来一看,像是床上的一部分似的,茬口还是新鲜的。可顺着茬口再一掰,里面就有个很小的空隙,一卷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皮掉了出来。上面正反两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名字,后面坠着住址。
四爷将东西收起来,“您真能安心养病了。您得信二哥,得等着二哥接你过去”
金匡嗯了一声,然后指了一个方向。
老太太住在那个方向上,“我会找机会跟老太太说的。她比您耐得住,放心吧”
东西取的顺利的叫林雨桐都有些不相信,“这就真给了”
“知道他想要什么,叫他知道,他未来能得到什么,他又为什么要犟着。”四爷拿着这个,唯一为难的是,“这东西,咱们只怕难送到还得找许时忠”
还不能明着送。
第二天,四爷直接去见许时忠。带了两封信,一封是给李弩的,一封是给金仲威的。两封信都没封口。另外,金逸还拎着个包裹跟着。
许时忠将信收下了,指了指那包裹,“苦了谁也不会苦了他,没什么必要就不带了。”
四爷指了指包裹“带不带的随您。能带给带着,带不了就算了。”
也不耽搁人家,直接就走了。
等人走了许时忠才放下手里的笔,看着桌上的两封信,到底是打开了。
给宜安的那一封信,都是写金匡的情况和家里的近况的。至于京城的事,信中一笔带过,只说想比姐夫会告诉你,在这里就不赘言了。翻来复去,都看不出哪里不妥当。
然后再看另一封信,是给徒弟的信。信上细碎的很,从吃的穿的用的,甚至还告诫说,不要在辽东随便许亲事,这边在京里正在给他寻摸等等。杂到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完全没有一点章程。
随即恍然,这两封信不是一种笔迹。给宜安的信出自老四之手,而这一封信应该是林氏写的。随性的很,前一句还写吃的,后一句又说亲事,完全就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他不由的莞尔一笑,这林氏武艺不错,人也很机敏,只是这文采确实不怎么样。
这般想着,又把信封拿起来看也看不出来别的。
随从进来问“人要走了,东西要带上吗”
许时忠摆手,“叫他们稍等一下”然后指了指两封信,“叫那个会临摹的文书来,将这两封信临摹下来,原件烧了”
啊
随从一愣,“信有问题”
没看出问题。
随从不解,许时忠继续忙他的,“万一要有问题我没看出来呢不如用咱们的笔咱们纸由咱们的人临摹了送去踏实对了,信封也烧了,换咱们的新信封。”
随从这才应了一声。然后看那包袱,“这个呢”
许时忠没看,只摇摇头,“不带,你先帮着收起来”
随从又应了,拎着包袱往出走。
许时忠复又放下笔,“等一下,看一下包裹里放着什么”
随从不敢耽搁,直接解开包裹,里面是两双靴子。一双单的,一双棉的。
这
距离这么远,只送靴子
随从就道“要不,我把这拆开”
许时忠摆手,起身过去讲靴子拿起来,手伸到靴子里摸了摸,然后面色奇怪,“罢了,包好,用箱子封存了,一定要带去辽东,亲手交给宜安。”
啊
信都得临摹,信封都得换,可这靴子里这鞋底鞋面里,能藏多少东西呀怎么就叫带了呢
许时忠面色复杂,带着几分怅然“宜安他他穿的鞋子,跟别人的不一样。别人做的,他穿着不舒服。”
随从“”好吧他出去将箱子上了封条,当成极为要紧的东西珍重的交给信差,“这东西不能有丝毫的差池,一定得亲手交给金都督,你可明白”
英姐儿过来,远远的就听到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