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57
乾隆坐在上面, 有些恍惚。他从没想过有那么一天, 他得重新去审视他的大臣。
是的人还是那么些人,但此刻,面目好似都模糊了。原本的标签贴在各人的身上好似有些不恰当了。
今儿, 他见了一大波的大臣。有满有汉, 有内阁有军机, 有各部大员要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来保是老臣了,很懂眼色一人。在内务府干了多年, 做的就是服务皇家的事, 怎么到了了不会看上面的眼色了。他是满臣, 喜塔腊氏。结果现在却成了一群大人读书人的头领。自成一派了。
可更没想到的是,朝中还有附和的。身份还不低,一直在军机都不怎么说话, 被边缘的狠了的汪由敦裘日修都冒出来了。除此之外,还有内阁大学士,像是刘伦陈大受舒赫德等人。
汉臣掺和进去支持孙嘉淦, 这不稀奇,但是像是舒赫德这样的乾隆都有些不能理解了。
满臣站到汉人堆里去了, 但这边也不是没有惊喜的。像是高斌高斌其实算不得是汉臣,但是刘统勋算是, 而且很有名望的汉臣。当然了,蒋溥作为内阁大臣中的汉臣,这次也站在那么多汉大臣的对立面上。
呵呵有意思了呀
以前区分的时候很好区分, 满汉是一种分法,文武是一种分发。其余的,不用太用心,钻营到对方阵营的少之又少。就像曾经的鄂尔泰和张廷玉,一满一汉,一武一文,他们身后差不多也是跟他们一样的人,两大阵营,很好区分的。
但现在,什么满汉、文武全乱了。那边来保挑头,这边谁呢
傅恒阿桂兆惠这三个表态了,属于中立派。皇上您说了算,您说叫咱们支持谁就支持谁。
乾隆心里是稳的。却不知道除了傅恒之外,阿桂和兆惠来之前,都得了话了。
这些事他们作为武将本就不好掺和了。虽然两人都有闺女在女子书院念书,但是他们家的闺女真不愁嫁的。只要不出岔子,皇家是嫁得的。满人武勋家的闺女,真没汉人家那么些穷讲究的。因此,有些人家一听可能坏了姑娘家的名声都慌了。两人连搭理都不搭理,压根没太往心里去。有那工夫,还不如去兵械厂区试试新火器呢。
结果要过节呢,在家呢。就被刚回家的闺女求见了。
小孩子家家的,阿桂家好点,毕竟他家的孩子都是嫡出,夫人生了两子一女,家里没有小妾通房。就是嫡亲的一家子
闺女一回来他在书房就知道了,家里的气氛立马都不一样了,好像连下人们走路的脚步都轻快起来了。他才说要起身呢,就听到外面跟小马驹子似得的跑动声,特别有活力。然后就听闺女的声音传来“我阿玛在里面吗”
“进来吧”阿桂放下手里的书,“放几日呀”
“七日。”阿蜜扬起笑脸,“阿玛,女儿有几句话要说。”
阿桂倒是觉得好笑,“是你们书院的事吧。那是你们自己的事,自己的事怎么去办,别扯你老子下水。你老子不吃那一套”
阿蜜心说,果然被人给料中了。她学着对方的原话,“您现在不动,别人只以为您是坐在高处看笑话。用您的时候,说你是忠于职守。不用你的时候,您就是那墙头草。如今的八方不动,倒成了观望。”
阿桂觉得这话好笑,就凭这个也想说动你老子为你动一动他更笑了“那照你这么说,老子站在你们一边,就是对的。”
阿蜜张口想说是,但随即把本能要说的话给咽下去了,只学着那人的语气“两不相帮,是态度。只要是态度,总要说出来的。”
这话有意思
“可为什么非得说出来呢”不觉得谄媚吗
兆惠家,兆惠也是这么问他家老七迎男的。
迎男回了他一句“因为阿玛您是皇上的胆气。”
您是皇上的胆气
这一句话一出口,兆惠整个都激灵了一下。
阿蜜跟他阿玛又说了一句“有时候皇上也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阿桂整个人都愣住了,两面相争,相持不下,以自己对皇上的了解,皇上会选一条风险最小,最省心的路。不过是女官而已嘛,将本来含混的问题,直接明确了就好。只要划为内廷女官,这个问题就直接解决了。省的闹得不可收拾。皇上处事的原则便是平稳
平稳胜过一切。
所以,刚刚萌芽的东西,确实可能因为皇上的退让直接夭折了。
于是,皇上本身需要支持,告诉他不管他做什么样的决定,总有人只站在他的背后,皇上的立场便是他的立场。而这样的人得是什么样的人得是像自己一样手握着军权的人。
如此,不仅支持的是皇上,也可以更进一步握紧自己手里的权利。否则,皇上不会将安危放在一个态度不明朗的人身上,很可能就换一个更听话的人上来接替自己。
因而,进宫一趟,是必须得做的一件事。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就碰见了兆惠,两人对视一眼,往里走的时候相互压着嗓子说话。
兆惠低声道“事不对。”
“是啊”就像是有一双大手在背后操纵。龙椅上的那位,包括满朝的大臣,皆是人家手里的棋子。
兆惠左右看看“走一步算一步吧。”
除了这个也没别的法子了,谁也这条路通到底会是什么样的。
阿桂就道“回头得叫我家两个小子也去考书院试试。”考不上直接打断了腿。
兆惠面色复杂,长长的叹了一声。没儿子啊,最见不得人家说儿子。
阿桂赶紧补救“要是实在考不上我也不指望了。好歹我还有一闺女。如今这姑娘瞧着是不如儿子,但也保不齐就像是梅家,眼看没出色的后辈了,结果人家出了那么一个孙女。以后指不定也是前程不可限量啊”
两人都是知道兵械厂一些机密的人,没梅开云在其中的作用心知肚明。
阿桂这么说,兆惠没反驳。思绪不由的放在自家老七身上想起老七每次都眼馋自己的战马,要不,这次给挑一匹好马送到书院的马场去。那里有好的骑射师父
这么想着,到了御书房门口,他听到里面更劲爆的话“一个个的吃饱了撑的。说的都是些什么和敬出来管管事怎么了皇上这么做是对的,宗室无人有意见。我府上只有竹心一个闺女,将来王府都留给竹心没有王爵,也还有官位,我就要给我闺女招赘”
然后听到弘旺的声音“二十一叔您那话过了啊别管怎么着,听皇上的意思。皇上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阿桂和兆惠对视一眼,受到点拨的何止他们二人呀。
傅恒肯定是跟皇帝一个态度,再加上他们二人,军权捏在手里了。背后宗室跟皇上一个态度,这也很重要,因为宗室还是掌管着很多外臣无法掌管的东西的。比如兵械厂就只在和亲王手里。
他们还没进去呢,和亲王就来了,显然是才赶回来的。见了两人点点头,也默默的等着宣召。
才站下,吴书来就亲自迎出来了,“王爷,两位将军,皇上有请。”
和亲王打头进去,进去的规矩的见礼。乾隆就问“你这灰头土脸的,刚回来”
“是”弘昼就皱眉“这回就是和敬和和婉两丫头闹出来的事。皇额娘就是太疼他们了。要是觉得麻烦,四哥您干脆把两人的职撤了就完了。疼她们怎么不是疼回头在那边给弄两个织纺便是了。”
这个亲疏远近就出来了。弘昼是和敬的亲叔叔,这些话别人不敢说,弘昼就能说。又加上和婉在里面,他说起来更理直气壮。
弘历感觉总有那么些人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在想事的,心态就不一样了。
十四就说弘昼“这要是孙嘉淦好好的说,私下里跟皇上禀报,这事不是就没了吗只要朝堂稳固,叫孩子们受受委屈也不是不行。可人家给这个机会了吗”
阿桂心说,这是拱火的。
乾隆心里恼火的正是这个,什么话不能私下说孙嘉淦这么闹,无非是觉得朕不是个仁君。他家的孙女参与了,就猜度朕之后会找他算账。可朕的心胸就这么点吗就是跟几个无知女流一般计较把朕当什么人了
猜度朕就罢了,竟然用那么一手当堂逼迫君王。更可恨的是,人人都看的懂孙嘉淦的算计,可还是有那么多得人甘愿做瞎子,反倒是以此事为契机,向他这个君王发难。
这次若是退了,那以后是不是人人都可依此行事。君王被大臣裹挟,意志由他们而定。那这到底是谁家的天下
可朝廷朝廷,朝廷从来不是皇上一个人的。
只要坐在皇位上,就少不了跟朝臣斗智斗勇。当年皇祖父除鳌拜,那是硬生生的斗倒了四大辅臣。到了皇阿玛当年,一大半的时候都在跟八爷党斗。到了他,他吸取教训,从来不将自己摆在争斗的一方。只觉得,站在高处,平衡朝局是省心省力的办法了。他一直遵循的也是这一原则。
如今,有了一个声音,那就必须有另一个声音去辖制它。
那边有来保、有刘伦、有汪由敦、有裘日修,赫尔德,这边就得有班弟、有高斌、有蒋溥想了想,汉人中有声望的,蒋溥还稍后一些,他马上提拔了刘统勋入军机,同同时,调尹继善回京。
尹继善是满人,但是在读书人中也颇有威望。
至少高位上的诸位,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平衡。而军中将领,以傅恒、兆惠阿桂为首,连同宗室站在自己身后,站在高处且看着再说。
刘统勋确实有些意外,这个旨意来的太快了。他不仅被调入军机,更重要的是,从刑部被调入吏部,出任尚书。
接到旨意之后他就看向儿子,然后冷哼了一声“你们倒是算无遗策。”
刘墉不好意思的笑笑,“儿子没这样的本事。儿子呢也是人家摆在棋盘上的棋子,还是马前卒。父亲,儿子顶多就是一个小卒子,您是车,姜还是老的辣呀”
刘统勋身子超前探探,看向儿子,“可这过了过了河的卒子顶大车,你老子还没老糊涂呢。”他又哼了一声,“说说吧,这事闹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父亲啊有些事,一旦开始了,就停不下来了。而更有些事,不达目的想停也停不下来的。就像是当年的百家与儒家,那是多少年的正与斗”
所以,朝堂之前的满汉之争,文武之争,都将被淡化。反而是新学与旧学之争。
这新学中包含儒家,却早不是儒家。说它是要恢复百家,却也不像。
这种变革,自古未有。他本身就处于迷茫之态。这是吩咐刘墉,“书院的书本,若是能抄出来,你让书童闲暇时抄一抄,每次休沐带回来,我要看看。”
“是”刘墉应着,就要告退。
刘统勋叫住他“要出门”
刘墉垂手,不言语了。
这就是默认了。刘统勋无奈的摆摆手“去吧”人家也有人家的事,好像没有要跟家里说的意思。
刘墉出门直接上了马,在书院里的,别管是多大年纪的,修的是文还是武,但马都得会骑。早些年没怎么在意的,这一年呆下来,也骑的很好。在书院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做,出门带个随从还突然有些不习惯。
他上门出城,直奔城外。外城王杰买了小院,这地方不打眼,几个人打算在这里聚一聚。
刘墉到的时候王杰正跟孙士毅说话呢,“信已经寄出去了。以前的那位的东翁虽说胆小,但却颇有些钻营之能”
王杰之前给江苏巡抚陈宏谋做幕僚,这位侥幸在江南官场清理中算是干净的挺立了过来,但也有些战战兢兢的。知道王杰如今跟天子亲近,便多有笼络。四时八节专程叫人送来礼物,都是实用的。这不刚好端午了吗送礼的人刚好在,王杰便写了一封书信过去。
正说着呢,刘墉进来了,三人拱手见礼,互通了消息。
孙士毅便道“如今要紧的不是谁赢谁输,而在以,百姓愿意信谁”
清正之名仿若孙嘉淦的保护伞,百姓信他,谁说他不好,谁便是奸臣,这就是这些会经营的忠臣直臣的可怕之处。
这是个问题。
毁了孙嘉淦的名声
这种办法最直接,而且最好操作。但是三人对视一眼,都都没有说这个法子。自古以来,清官如凤毛麟角,少之又少。为何出一个清官,便能演绎出无数的故事来呢他们当真有那么多能干吗就比如孙嘉淦,到底是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了没有要说做,只是基本做到了一个官员的本分,但百姓也愿意去赞扬他,信任他。
让百姓们对清官保持一种信仰,呵护这么一份虔诚,总比去打破它要好的多。
要不然,那真成了天下乌鸦一般黑了。打破容易,重塑难啊
三人商议此时,却不知道今儿市井多了一个小摊子。这摊子在阴凉的树下,边上是一家大碗茶的茶铺子。这摊子一铺开,桌上密密麻麻了摆了多少的木簪。木簪虽不贵重,但手艺尚可的话,十几个钱还是能卖到的。
边上的茶铺老板认识这孩子,这孩子去年考到书院去了,好久都没来摆摊了。谁知道现在却来了。他在边上跟着小子闲聊,“不是听说书院每月都有银钱补贴吗怎么还要来摆摊子”
这小子憨憨的笑“叔,钱是有的。每月十两按时给呢,书院里包吃包住的,我也没需要花销的地方。今儿过来啊,也不是卖簪子的。是一项课业得完成,得问问婶子大娘们一些话。我这也不好意思拦着婶子大娘们问话,这不,就拿了平时没事刻的簪子来。哪位大娘要是能答些话来,挑一支簪子带走便是了。不值钱,就是我自己练手的东西。”
可瞧着放在收拾铺子,这么些,也值不少钱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