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气温下降几度,整座城市从炙烤的樊笼中挣脱,路边树木摇曳地少了生机,片片绿叶静等着秋意一夕漫卷枝头。
蒋诚铎同未婚妻的环球旅行结束,两人双双回国,女方对这趟旅程满意得无以复加,即使是游离在蒋家边缘的苏答也知晓,这桩婚事必定是十拿九稳。
苏答私心里,真诚地希望婚姻的框架能使蒋诚铎规矩些。许是忙着应付未来妻子和岳父一家,他归国几日,倒没来骚扰她。
和蒋家的联系却也无法就此切断。
许久没有动静的望康山,终于传出话来,说是可以探望。
上午十点,苏答乘车抵达。
和一般医院不太一样,这里兼具疗养性质,人少,大门肃静得几乎毫无生气。
蒋家持股不多,但也算是自己地盘,蒋奉林身体撑不住之后就送进了这里,老爷子为保他安静调理,每个月固定日子才准人探望。
前几个月,蒋奉林身体情况越发糟糕,每日昏昏沉沉一睡就是好久,老爷子更不让人打扰。好不容易他精神头稍有些好转,偶尔能被推着到院子活动透透气,苏答惦记了几天,几乎是掰着手指数日子。
苏答整理好表情,提步进去。
走廊上消毒水味道很淡,每一间都安静极了,庭院中优雅精致的绿植生机勃勃,衬得这一片安静更加死寂。
在这住的病患、老人,家境都不错,多是金字塔中层人家的亲属。
蒋奉林的那一间比别的大上许多,他靠坐在床头,一双上挑的丹凤眼,隐隐含笑。
只是脸色太过苍白。
这般孱弱情状已经好几年,小时候牵着她的那个青壮有力的身影,久远得竟开始模糊了。
苏答忍着鼻尖酸意,唇边扬笑“林叔叔。”
蒋奉林招手示意她坐到床边,“我看看,怎么瘦了这么多”
苏答说没有,“你总觉得我瘦,我都重了好几斤呐。”
床头柜放着汤和点心,用过一半,似还有些外头送来的东西。苏答嗅到空气里一丝丝不同的气味,“有谁来过了吗”
蒋奉林那双眼,眼皮耷拉得没什么力气,眸中轻闪,笑说“没有。”
苏答为自己第一个来而高兴,话匣子停不住。
“早上吃了什么今天感觉怎么样能吃其他东西了吗,我下次带点自己做的点心来好不好”
她握着他干燥失去生机的手指,絮絮叨叨。
蒋奉林始终耐心十足,不管她说什么问什么,他都温和地,细致地一一回答。
苏答也说了很多自己的事,近来的生活,工作,画画,桩桩件件同他分享。
蒋奉林听着,缓缓问“都是开心的事,就没有一点不高兴的”
她停了停,还是笑,“没有啊。没什么不高兴的。”随即略带撒娇口吻,“我开心不好吗难不成你想我有麻烦”
把话题含糊过去。
蒋奉林但笑不语。
她就是这样,谈喜不谈忧,怕是真的遇上了麻烦,也不会主动对他说。
刚带她回蒋家那会,她失了母亲,怯生生地握紧他的手。
后来慢慢开朗,也曾像向阳花顽强过一阵。
再后来,她上高中,他早就出问题的身体每况愈下,老爷子令她高中转学,蒋家条条框框开始束缚住她,他有心无力,渐渐地,也无法再庇护到了。
蒋奉林没有拆穿她,两个人聊了好久。探视时间到,护士过来催,苏答眼里那点光彩霎时暗淡。
她依依不舍握着他的手,蒋奉林叹气,轻拍她的手掌,“回去吧。”
关切和放不下,所有话语,只会越说越让人难受。
蒋奉林静坐在床,目送苏答离去。先前被她察觉的那股男士淡香味于安静间侵袭鼻端,他皱眉,轻唤高康“等会让人打扫一下,开窗换气。”
一直在旁没出声打搅他二人叙话的高康近前,点头,“好的先生。”停了停,“刚才小姐问起,您为何说”
“我为什么不告诉她诚铎来过”
苏答来之前,其实蒋诚铎已经来了。
蒋奉林眼眸沉下,“这香水味,几年前离离她不过是随口夸了一句好闻,诚铎便用到现在。”
说是为了看他,实则是为什么,他岂会不知。
“我这侄子,年纪越大城府越深,心思也杂了。”
高康往他背后垫了个枕头,没说话。
蒋奉林用帕子捂嘴,咳嗽几声,“这几月有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高康一顿,半天没开口。
“怎么”
高康唇瓣嗫嚅,半晌才说“家里没什么事,只一桩,老先生正筹备小姐的婚事。”
“婚事”蒋奉林眼神一凛,“人选定了么,哪家的”
“起先是定了方家的小儿子,不过现在暂时搁置了,就是不知道”
蒋奉林怔了怔,随后剧烈咳嗽起来。
高康忙给他拍背顺气。
蒋奉林喘着气止住咳,脸已涨红,“跟老爷子说,告诉他,我要见他”
“先生”
“我早该让离离走的。”蒋奉林将手帕攥得死紧,“我不在了,蒋家还有谁会对她好该走走得越远越好”
高康的胳膊被捏住。
蒋奉林沉沉吸气,镇定下来,“去,跟老爷子说,我一定要见他。”
从望康山回去,苏答一直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
该是吃午饭的点,她完全不想动弹,既不下厨,也没点外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