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仍然没能完成, 寥寥几笔都未添上, 颜料板和画板、画笔, 被苏答扔在窗边, 定格在戛然中断的瞬间。
苏答在床上躺了一整夜,盯着天花板, 几乎没有阖眼。
周洲的消息一直不停,密切跟进着画展事宜,为了贴合她的喜好, 能由她拿主意的, 样样都问到她面前让她自己做选择。
她关掉微信, 一个字没回。
和迟钝的困意一起来袭的, 是何伯的电话。蒋家内外大小事情都由他联络处理,一看到他的名字,就知是蒋涵德有话传来。
的确是蒋涵德找她。何伯在那边问了句安, 便道“今天若是有空, 不拘中午或晚上,还请小姐回来吃个饭。”
苏答想起在望康山病房蒋奉林和她说的话, 老爷子已经松口,准许她出去留学, 这个时候要她回去
她试探地问“爷爷找我有事”
何伯没多说, 只说“您记得回。”
挂了电话,苏答稍作思忖, 已是清晨。她订好闹钟抓紧时间休憩, 一觉睡到中午。
吃过午饭后, 简单收拾一番,去了蒋家。
蒋涵德正在午休,苏答在沙发上等了一会,阿姨给她倒茶,犹豫地问“我上楼去叫醒先生”
苏答拦住,“等爷爷睡醒吧。”
她放下杯子起身,“我去院子转转,他醒了叫我。”
阿姨道好,苏答到门外,院里郁郁葱葱,绿得和望康山那儿如出一辙。
沿阶梯而下,行至葡萄前下,她看了看,拿起一旁未收起的水壶,闲散地浇花浇叶。
没多久,一辆车开进院中。
苏答握着水壶看去,蒋诚铎从车上下来。他瞧见她,在车边扣紧第三颗纽扣,提步走来她身边。
苏答岿然不动,也不开口。
蒋诚铎打量她一会,和她并肩站着,“该恭喜你”
苏答瞥他,他似笑非笑,“你一直都想离开蒋家,现在终于可以走了,心里应该很高兴”
苏答烦他说话阴阳怪气,重重把水壶搁下,扭头就走。
蒋诚铎拽住她手腕,眉头一拧,“脾气倒是见长,说几句这么不爱听”
苏答挣开手,往旁边挪了一步,“要我爱听,那你得先说人话。”
蒋诚铎的视线在她脸上来回,从眉到眼、到鼻端、唇角一处一处,他冷硬的眼神看着看着,禁不住放柔。
“我会照顾好小叔。”蒋诚铎转头看向面前绿植,沉沉说,“保准不会让他有半点差错。”
苏答闻言,霎时扭头,“你觉得把他控制在手里,我就会受你摆布”她眼神不善,暗暗警告,“蒋诚铎,他是你叔叔”
蒋诚铎脸一黑,眼也冷下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
他眼里似有受伤,苏答看得一怔,但他怀揣着那种心思,她无法不用恶意揣测他。
“”对视无言,苏答别开眼,懒得再说。
蒋诚铎又抓住她。
没等说话,阿姨从大门出来。
“小姐,老先生醒了”
苏答连忙挣开他的手,快步入内。
书房布置如旧,一处都不曾动。
苏答在桌前站定,叫了声“爷爷”,蒋涵德没立刻说话,慢悠悠喝了口杯茶,才道“你留在家里的东西,有要的,就自己拿走吧。”
她一愣。
拿走
她和蒋家的关联本就不多,一是蒋奉林的存在,二是她留下的那些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把东西搬走,她和蒋家的联系更加所剩无几。
苏答这时候才有实感,他原来是真的要放她走。
诧异,反应不及,她半天没说话。
他们以前聊得也不多,蒋涵德一直严肃死板,多年下来养成习惯,她多多少少有些怕他。
蒋涵德也没打算和她多说,默默喝茶,杯盖轻撇浮沫,随后道“行了,没事就出去吧。”
苏答站了站,沉沉抒气,转身往外走。
“该给你的那口饭,蒋家都给了。”他在背后突然开口。
苏答停住脚。
“不管你对蒋家是什么想法,奉林对你的关心疼爱,我想你自己也知道。有时间就多去望康山看看他。”
以前只准定时探望,现下却让她多去,苏答一时有些愣。
蒋涵德不再多言,摆摆手示意她出去,而后转身走向窗边。
苏答走出书房,既高兴可以多去探望,又担心蒋奉林的身体情况,进而想到留学的事,再想到贺原,脑子里登时乱成一团。
阿姨得了吩咐,过来告诉她房间打扫干净,可以上去看看。
苏答以前的卧室在二楼走廊尽头,内里摆设不变,还是以前读书时那样。她在屋里踱步半圈,手抚过桌台,流动的时间好像将她包裹住,她晃晃荡荡,在这片安静里沉浮。
背后的脚步声唤回她的思绪,蒋诚铎从后靠近,苏答侧头一瞥,立刻拉开距离。
他凝了凝眸,没说话,几秒后,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什么”苏答不愿接,被他塞到手里。
细长的礼盒,里面是一把折扇。扇面上是一副水墨,简单笔触,勾勒出清浅和浓郁交织的水乡。
“谢老的作品。”蒋诚铎说,“你不是喜欢他的水墨吗上次在茶庄碰见,托朋友请他画了一幅。”
苏答确实喜欢这位老师的水墨画,但他送的苏答把扇子装回去,还给他,“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错手间扇子掉到地上,“吧嗒”一声,蒋诚铎脸色瞬间沉下来。
顿了顿,苏答捡起,连同盒子一块放到旁边,轻声说“我先出去了。”
蒋诚铎一把将她拽回来。
“我送的东西不收谁送的收”他脸上莫名多了几分狠意,“想收谁的贺原”
苏答眉头紧拧,试图挣扎。
蒋诚铎将她推到桌边,她的腰抵着桌角。苏答痛得皱眉,看向他,忍不住嘲讽“这就是你的爱”
他就是这样,不容许拒绝,一丁点的反抗都不接受,还要冠以“爱”的名义。
蒋诚铎像是被踩中痛点,脸越发狰狞,“我不爱你,谁爱难道贺原爱你”
苏答表情一僵,蒋诚铎看在眼里,笑了,“你也知道他不爱你了不起的贺九爷,你在他身边算什么,不过是个玩物你笑我,你有什么资格笑我,我贱,你也一样贱,我巴巴地把心掏给你,你呢,上赶着让人作践。”
“怎么,不敢听我说的不对吗他平时是怎么对你的,你说给我听听,他有比我更好吗你说啊”
苏答紧紧咬牙,口腔里泛起微微的血腥味,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锐利地破开那层遮羞布。
她不愿想的事,纷纷往心口挤,带起一股刺痛,随着心脏一起剧烈跳动。
苏答猛地推开他。
她像看仇人一样瞪着蒋诚铎,沉沉喘气几许,头也不回冲出房间。
精疲力尽回到住所,苏答甚至没上蒋家的饭桌,在开席前就逃一般地躲了回来。
蒋诚铎的声音魔咒一样如影随形地跟着她,跟了她一路,她烦躁地喝了两杯水,鼓动的脉搏还是平静不下来。
你以为他爱你吗
脑子里一团糟,她心烦意乱,不得不给自己找点事做。
贺原上一次在这儿过夜留下的领带清理干净了,苏答收下来,熨烫整齐。拿起手机想给他发消息,莫名又呆了几秒才恍然回过神。
她连忙摁下文字。
iy su在忙吗
贺怎么
看着他的头像,苏答突然觉得喉咙被哽住,有那么一秒她很想问,你爱我吗
这个念头,就这么几个字浮现,她仿佛透不过来气般,忙不迭把它摁下去。
指尖在屏幕上盘亘,她垂下眼睫。
iy su你的领带我清理好了,我拿来给你。
只说了这一句,别的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