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吉时,加冠大礼正式开始。
太阳落下的方向,无数红衣小童如洪水般涌来,他们稚嫩的声音齐齐汇成殷地的大雅之歌,小童们迈着整齐一致的步伐,双手高举稻禾和羽箭,吟唱着神圣庄重的殷曲,开出一条宽敞的大道,这条道一直延伸至丹陛处。
小童们的吟唱盘绕在天空上方,观礼的人们纷纷伸长脑袋往前探。喧闹的说笑声与窃窃私语的闲聊声消失不见,吟唱声开始的地方,一道威严而高贵的玄色缓缓而来,在他出现的瞬间,人们下意识屏住气息。
余晖的金光洒在帝太子身后,他身着玄衣赤黄裳,绣有山火华虫宗彝的大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衣襟的星辰纹与胸前的龙纹华丽威仪,四彩大綬从腰间垂至地上,随着主人优雅稳重的步伐拂过脚下每一寸土地。
戴着高帽的太祝们簇拥在帝太子的两旁,他们躬着腰,代替帝太子向上天跪拜。帝太子走得极慢极缓,赤舄抬起放下,每一步稳稳地落在铺满锦缎的大道上,身前所系白玉大佩连一声叮咚作响的声音都无。
帝太子每走一步,太祝们便跪下伏拜一次,待帝太子来至丹陛处,便轮到两旁观礼的人跪拜了。
震天的鼓声取代小童们的吟唱声,庄严的编钟乐声浩浩汤汤,人们虔诚地跪下去,为他们的帝太子向上天祷告。
除帝天子外,所有人都伏了下去。赵枝枝也伏了下去。
她伏在地上,余光瞥见左右两旁的人全都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是在说祷告词。
她快速说了祷告词,悄悄抬起脑袋。
只看一眼,一眼就好。
赵枝枝实在太想看姬稷了,从他出现在人们视野的那刻起,她的心就像一颗不安分的小鸟,飞不起来,落不下去,只能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地跳来跳去。
今天的太子,不像人,像神。夕阳薄纱笼罩大地,太子则是大地上那颗徐徐升起的旭日。
天上的太阳落下了,地上的太阳却升起了。
她清楚地听见人们的惊叹声,不是对美丽事物的那种赞叹,而是从鼻间小心翼翼往外呼出的敬畏与臣服。她自己也呼出了惊叹,但心跳得太快,来不及敬畏与臣服。
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中,赵枝枝一张雪白天真的面庞仰了起来,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睛满是雀跃,触及前方那道如山般高大的身影,那眼呆呆一滞,脸与脖子红起来,连脚趾头都被羞意浸染,忍不住瑟缩。
家令大人没有骗她。今日的太子殿下,真俊啊。
莫说风不忍吹皱太子的衣裳,连她都不忍多看他一眼,直勾勾的目光,是亵渎。这一瞬,赵枝枝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有谁在压着她的后背,她该敬仰地低下头,直至他恩准她抬头看。
今日所有看见太子的人,大概都会这样想吧。所以他们才深深地埋下脑袋,弯下腰背。
或许,以后不会再有神,太子会做那个神。赵枝枝被自己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一跳,她赶紧低下头。
鼓钟声停下后,全场寂静无声,唯有帝天子对帝太子的祝福与期冀之言响彻大地。
帝天子中气十足向天下宣布,帝太子正式成人。
众人高呼“赳赳大殷,万年无期”
帝天子为帝太子戴上冕旒,帝太子一手执黄金长剑,一手握铜斧,长剑指天,铜斧对地,他沉凛的声音喊道“赳赳大殷,万年无期。”
人们欢呼声震天。
冠礼之后,大宴开始,众人载歌载舞,尽情玩乐。
太子冠礼,举国欢庆,朝会休三日,是以人们并不担心今晚的醉酒会耽误明日公务。
姬稷坐在姬重轲侧下方的席座,他的长案紧挨姬重轲的席座,仅仅隔了不到一尺的距离。而在他的长案侧对面,信阳的席座赫然入目,与姬重轲的距离,仅次于他的长案。
姬稷先看到信阳的长案,再看到信阳的人,他举起大爵,信阳正朝他而来。
“啾啾。”信阳激动地拍拍姬稷的肩,“长大了,长大了。”
姬稷热情亲切地笑了笑,“长姐,你倒是半点没变。”
信阳笑道“怎么没变,都老了。”
姬稷“哪里老长姐胡说,明明变得更加美丽动人了。”
信阳大笑,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句赞美,她一口饮尽手中大爵的酒,走到姬重轲身边去。
父女俩说了些什么,姬重轲笑声洪亮,朝姬稷招手。
姬稷过去一听,原来是在说私兵的事。
姬重轲“你听听她说的话,这个丫头片子,嫌鲁国的私兵太懒散,守不了她的公主大殿,想从茹茹手里借兵过去,你说,她是不是儿戏”
信阳伏在姬重轲手臂边晃了晃,嗔道“王父”抬头看姬稷,问“啾啾,难道你也嫌我胡闹吗”
姬稷笑道“长姐最是稳重,怎会胡闹”
信阳“王父,你听见了吗,啾啾说我最是稳重。”
姬重轲戳戳她脸,“穿成这样来观礼,还稳重呢。”
信阳含笑,“这是我的家,我回自己的家,自然是想穿什么穿什么,只要王父与啾啾不介意,谁敢说个不字”她问,“啾啾,你介意吗”
姬稷勾唇“当然不介意。”
姬阿黄上前向姬重轲和姬稷敬酒,酒杯里抬起脸,笑容贱兮兮,问信阳“长姐,就你一个人回来吗我姐夫呢”
信阳抓起果子砸他“你姐夫半路掉粪坑里,你要见他,就去坑里寻他。”
姬阿黄空手接果子,面不改色,仍是痞里痞气的笑容“掉粪坑的是哪个姐夫长姐说清楚,我才好寻啊,万一寻出个王八,那我不是白费功夫了嘛。”
信阳笑“你这只狗儿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姬阿黄躲到姬稷身后“殿下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