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灭门的惨案传遍帝台城,众人震惊不已,流言四起。
孙家虽然算不上什么权势之家,但好歹也是殷贵中颇有家底的家族,在殷人执掌的帝台城中,一个殷贵之族被灭了满门,这样的事简直匪夷所思。
孙家全家被灭,只剩一个女眷活着。说起这个女眷,大家纷纷感慨她运气好。
要不是她那日出门寻彩鸟求好运,只怕早已沦为刀下亡魂。
虽说她那日为寻彩鸟不慎动了胎气郊外产子,但这何尝不是彩鸟赋予的另一种好运至少,她活下来了,她的孩子也活下来了。
听说孙家的所有家业都归了这个女眷,但她竟然不要。
她将孙家的所有家业全都上交殷王室做军饷,说要为大殷的将士们出一份力。然后抱着孩子回了娘家。
那个孩子也没有冠孙姓,而是冠了她自己的娘家姓。
因为她上交孙家家业捐做军饷的事,那些满嘴仁义的文人寒士们,这次竟然没有张嘴斥责她让孩子与孙家断绝关系的事。
有人说,孙家太晦气了,虽然悲惨,但仍是晦气,怕是被什么鬼神下了诅咒,才会有此大劫。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哪里压得住这种煞气一个做母亲的,自然得为自己孩子着想,不给孩子冠孙姓是正确的。
又有人说,孙家晦气得连财物都沾了邪气,所以才要捐给王室用作军饷,只有王室的天子之气和军队的阳刚之气,才能压住这份邪气,那赵姝正是看破了这一点,所以才赶紧和孙家撇清关系,一个刀币都不敢拿。
大家说来说去,从孙家惨案说到赵姝的孩子,最后得出结论孙家晦气啊
说不定他们谈论孙家都会沾上晦气
街上关于孙家沸沸扬扬的谣言因为晦气两字,自发地消停下来。这种若有若无捕风捉影的晦气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沾到他们身上来了怎么办
加上有人说自己聊完孙家事后这里倒霉那里倒霉,大家就更惊慌了。别人家的事再悲惨,那也是别人家的事,何必为了凑这份热闹过几句嘴瘾带坏自己的运势
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很快,城中百姓无人再提孙家,没有提孙家,也就无人操心赵姝母子日后该如何。人们最多也就是持续关注一下惨案的后续,比如说凶手是否抓住了。
那个孤身一人闯进孙家灭了孙家满门的剑客,必定不是一般的剑客。听说帝太子的随人,那个叫昭明的剑客,就有这种本事。
就在众人将视线放在云泽台时,忽然有人跳出来认了这桩灭门惨案。
“是老子做的”一个略显老态,右手拿剑左手执酒壶的剑客,满脸嚣张地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上大喊。
有人问他,他到底与孙家什么仇什么怨,竟要灭人家满门
剑客道,“无仇无怨,只因他们家家主曾说老子不配做天下第一剑客。”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有人问他名字,剑客大声道“记好老子的名字,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拿庆是也。”
那一日,闹市上人群涌动,无数人想要抓住凶手领取悬赏,却无一人成功。
拿庆跑了。跑得无影无踪。
这一日过后,拿庆这个名字,成为天下通缉的要犯,也再次成为了剑客中的传奇。
殷贵中主张彻查追究孙家灭门惨事的人纷纷闭了嘴。
没有人再敢提让太子交出昭明自证清白的话。
凶手已经站了出来,无论是杀人的手法,还是杀人的本事,这个凶手都当得起孙家灭门惨事。拿庆并不是什么小剑客,他原就是天下第一的剑客。
听说他去年已经隐退,突然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大概是因为疯了。或许昭明真是被自己的师父连累了,所以才会有人一见孙家死时惨状就认定昭明是凶手。
更何况太子已将昭明遣去芜城,他们不必再追着不放。芜城,多么苦寒偏僻的地方,那种地方,根本就不是人能待的。
昭明离开帝台前,去见了两个人。
一个人是拿庆,一个人是赵姝。
见拿庆时,他即将出发前去芜城。
太子说,拿庆是自己主动跑来的。
昭明迈进屋里,瞧见拿庆藏在屋里最黑暗的角落,他一惊一乍地扫视他身后,确认他身后没有人跟来,这才露出轻松的笑容。
拿庆将酒袋递到他嘴边,笑道“狗儿,尝尝这个,新酿的美酒,味道贼棒”
昭明无力地垂下脑袋,问“师父,你为何要替我顶罪”
拿庆拍拍他的肩“我老了,难得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让我成为传奇,怎能错过一个剑客的追求,就是成为世人难忘的传奇,年轻时我做过传奇,现在我又做了传奇,再没有比我拿庆更厉害的剑客了,世人将永远记住我”
他大咧咧露出白牙笑“徒儿,不好意思啦,抢你的风头。”
昭明知道他说的话是假话,拿庆最大的追求,是赚足够多的刀币,在一个繁华的城池安度晚年。他曾说过,以后要在帝台置办屋宅,每天吃喝玩乐,开心到老。
如今这个追求,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了。
因为他替他顶了罪,他将永远活在颠沛流离的逃亡中。
拿庆“欸,你莫不是要谴责我抢了你的风头吧”
昭明鼻头酸涩,揉了揉眼睛。
拿庆“以后别来找我了,万一被人跟踪,我多危险呀”
说完,他推他走。
昭明不走,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开始发颤。
拿庆一张脸凑到昭明面庞下,侧着脑袋打量昭明,刚凑过去,就有东西滴下来,落到他的脸上。
拿庆暴躁地扯头发,指着昭明的脸“这什么呀,什么呀,你怎么能掉这玩意,你小时候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一个剑客,是没有眼泪的,你小时候都能忍住的事,怎么长大后反而忘了呢”
昭明从有记忆起,就没有掉过泪。再苦再累,心里再难受,他都没有哭过。因为眼泪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可是此时此刻,他除了眼泪,再没有什么能拿来向拿庆赔罪的。
昭明哭着跪下去,唤了声“师父。”
拿庆叹口气,摸摸他的脑袋,替他擦泪“我们狗儿长大了,知道心疼师父了,乖,别担心师父,师父本领高着呢,躲上两年改头换貌又是一条好汉。”
昭明只是哭泣,不说话。
拿庆拍拍他的后背“狗儿,莫要再难过,这件事和你无关,和你的太子也无关,完全是因为师父想过把瘾,所以才会闹这一出。”
昭明声音嘶哑“撒谎。”
拿庆哈哈大笑“好啦,骗不到你,其实师父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你拜师那天师父就说过,有师父在,什么事都不是事,师父是个守信的人,师父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自己。”
昭明仍是低着头。
拿庆只好张开臂膀,像只护崽的老鹰,抱住昭明的脑袋和肩膀“乖狗儿,哭吧哭吧,哭完了就走吧,去寻你心爱的女子,抓紧时间做让你快乐的事。”
昭明一张脸埋进拿庆的袍服里,坚毅的脸庞哭得满脸是泪。
拿庆眼角发红,快速仰起脑袋,好将眼泪逼回去,摸着昭明的后脑勺,哄道“乖狗儿,乖狗儿。”
这场师徒叙旧并未持续太久。拿庆要离开,昭明也要赶着上路。
两人告别后,昭明静坐片刻,用冰和鸡蛋敷了眼睛,换上自己最条顺的一件袍服,头发梳得光亮,他藏起对拿庆的愧疚,失魂落魄去了赵府。
他要见一见赵姝。今日不见,来日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