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又至末尾, 靳久夜入宫已经一年有余, 齐家那小孩子办了百日宴, 贺珏又拖着靳久夜出了宫。这次没有大张旗鼓,两人换了便装,就跟普通老百姓一般,走在大街上,看着小摊贩与来往的人群, 顶头的太阳晒得人头疼。
“夜哥儿,朕好像要中暑了。”贺珏捂着额头, 向靳久夜招手。
靳久夜听到这话,看了一眼贺珏,这人哪里有半点虚弱的样子他便知道主子又开始作妖了。
“那不如回宫”靳久夜建议, “回去用些冰,自然凉快得很。”
好不容易跟靳久夜单独出来,贺珏根本不想回宫里,当即就正了神色, “朕不回宫。”
“不是中暑了么。”靳久夜推了推贺珏, “主子别往我身上靠, 这大街上人来人往”
“你是朕名正言顺的媳妇儿, 如何不能靠了”贺珏挑着眼尾说道, 倒也没不规不矩,“朕想着今年无甚大事, 去毓秀园避暑, 如何”
“毓秀园”靳久夜想了想, “在京郊。”
贺珏道“是,上个月朕李庆余安排人去清扫了,过几日搬过去应当无碍。”
见靳久夜没说话,贺珏又寻了新的说辞,继续道“京中暑气重,宫里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渝那孩子还小,稍有不慎便会生病,这也是为了孩子。”
说到孩子,靳久夜的眼神落在了贺珏的腹部,贺珏当然注意到了,笑道“往哪儿看呢”
靳久夜收回目光,“主子想去就去。”
“一早便知道你会同意。”贺珏很开心地搂住靳久夜的肩膀,一边走一边说,“朕都想好了,要在那边住到孩子生下来。”
“这几个月,秦稹也消停了不少,估摸着入秋他就该松动了,再有齐阁老的支持,未来简直一片光明坦途。”
靳久夜嗯了一声,“这就是主子今日顶着太阳也要去齐家的原因。”
“是啊,不然你以为什么”贺珏一连三两月没见到齐阁老,自从朝中闹出这事他就称病不朝又闭门谢客,如今借机登门,也算请阁老出山。
靳久夜道“主子上次去齐家,还是为了齐公子大婚。”
“原来你是在吃醋啊”贺珏砸吧出一点味来,“朕上上次去齐家,是为了齐阁老大寿,那已是好几年前,朕刚登基那会儿。”
“是,主子出宫越来越频繁了。”靳久夜总结道。
贺珏笑了,“可不是,也不知因为谁的缘故,害得朕如今担了秦稹那老头子不少骂,昏君也愈发做得顺畅了。”
靳久夜当然听出来了,连忙认错,“属下之过。”
“也不全然是,头几年刚登位,朝堂上秩序混乱,自然要殚精竭虑雷厉风行,那时候你一年待在京中的日子不足两月,剩下的都在外头执行任务。”贺珏叹息着回忆,“从前不觉得,如今想来,其实挺辛苦的。”
“索性有这个时机,就放松一下,朕累了,你也累了是不是”
累这个词,在靳久夜的世界太过陌生,他是个从来不知道累跟痛的人,因为他往往足够能忍,这些身体上的折磨都可以被忽略。然而贺珏说累了,他心里涌出一种莫名的酸楚感,或许是他还做得不够。
“主子有什么需要属下做的,属下一定”
他的话还没说完,贺珏打断了,“当然是有的,毓秀园有个露天的天然浴池,朕想要”
后面几句话压低了声音,在靳久夜耳边说的。
靳久夜沉默不言,快走了两步,贺珏赶上来,碰碰他的肩膀,“夜哥儿觉得如何”
黑衣男人没有说话,贺珏又碰碰他的肩膀,“好哥哥,你应朕还是不应”
走了二十余步,贺珏便叫了四声好哥哥,靳久夜没办法,只能道“主子,这是大街上。”
“好哥哥,应了吧,好不好”贺珏用一种小可怜的声音说道,这人惯会把自己伪装成委屈巴巴的样子,明明没人敢欺负他,偏偏又丝毫不觉得违和。
靳久夜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贺珏顿了一下才追上去,“当真”
“什么当真”靳久夜装听不懂。
贺珏才不管,“反正我刚才见你点头了,这就是答应了,没有反悔的余地。”
靳久夜语噎,抬手指了指前面,“齐府到了,主子别乱说话了。”
“嘿嘿。”贺珏一脸的奸计得逞,心知这男人避而不答的态度,便是承认了。
两人到了齐府,将齐阁老同齐乐之等人通通吓了一大跳,好在贺珏交代微服出行,不必惊动任何人。他们就坐了席座地最末尾,兴许是齐乐之特地安排,此处倒是最安静的地方,同桌的人也沉默寡言,细问之下才得知是齐阁老刚入门的学生,因而拘谨不已,对贺珏两人也不横加猜测。
没过多久,齐乐之便举杯过来,师兄师弟地寒暄了几句,将同桌的叫到另外一边去,桌上只留下他们三人。
贺珏忍不住道“又想搞什么觉得朕来白吃白喝,你就孤立起来是不是”
说话的同时,给靳久夜挑了一个贼香的卤猪蹄,放到对方的碗里。
“陛下,你可别冤枉臣了。”齐乐之很无语,“要是您老人家在臣这里出了什么问题,臣怎么担待得起”
贺珏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空盘子,“卤猪蹄,来一盆。”
“一盆”齐乐之惊讶,随后又道,“行行行,没问题。不过,陛下您这几个月的身孕,怎么半点也不显怀”
贺珏等到这话,瞪了齐乐之一眼,“你是接生婆么,管那么多干什么”
齐乐之拦住了一个侍女,让后厨给这位出宫来啃猪蹄的陛下备猪蹄来,吩咐完才回贺珏的话,“我虽然没有接生的手艺,可陛下这胎,臣自认万无一失,保证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可去你的吧。”贺珏嗔骂道,“你别想诬蔑朕的清白,朕的身子只属于靳久夜一个人,绝不会给你多看一眼。”
“我”齐乐之大呼冤枉,“我什么时候想陛下,你可真会胡说八道,臣又不喜欢男子。”
贺珏听也不听,只给靳久夜说话,“夜哥儿,这次你看清楚了,可跟朕半点儿都没关系。”
得,今天又是没眼看的一天。
齐乐之捂脸,想说话又插不进嘴,明明靳久夜是个闷头葫芦,也说不了几句,偏偏让人觉得他自己倒是个多余的。等卤猪蹄都到位以后,贺珏便挥挥手,“你走吧,不需要你了。”
齐乐之“”
最后愤愤地留下一句,“怀孕吃太多油腥,当心难产。”
“难产个屁”贺珏压低声音骂了回去,也不知走远了的齐乐之听见与否,反正他跟靳久夜美滋滋地享受了。
晚间宾客散尽后,贺珏同齐阁老在书房里谈了一两个时辰,齐乐之便陪着靳久夜。
月色当空,偶有几点繁星。
庭院中庭,青石地板上映出靳久夜的影子,他抬头看看夜空,四周静悄悄的,齐乐之站在不远处的廊下。
他忽然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主子在齐府亲了他,后来又冲他说,今晚的月色真美。
在某个瞬间,他似乎体会到了月色真美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齐乐之走上前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影卫大人。”
靳久夜回头颔首。
齐乐之道“靳烈大将军的案子,我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只是生死营那部分”
“你不必介意。”靳久夜坦然道,“我本就不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