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鬼。
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目光不由得向下瞥去。剩余的两个玩家仍然聚拢在下面,女仆帮他扶着梯子,仰着脸满面忧心,小声地问“怎么样”
花匠说不出话来,只冲他们摆了摆手,尽量压低自己的呼吸,生怕惊吓到这徘徊的幽魂。那一缕魂魄背对着他,单手执着蜡烛,专心致志,似乎正在漆黑一片的角落里藏什么。
阁楼的视野并不清晰,影影绰绰的白影在这暗色的底布上格外又显眼些。他弯着腰,宽松的袍子微微绷紧,露出稍稍凸起的两块肩呷骨的形状。
不知从何而来的冰冷的风裹挟而过,鬼魂终于站起了身,自言自语地道“好了”
他擎着蜡烛,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后,方才又重复道“好了。”
花匠愈发不懂。眼看鬼魂一动不动,他咬紧了牙,试探着将上半身都撑进阁楼,想与鬼魂搭话。
“你”
他只吐出了一个字,却发觉那鬼魂朝他的方向转过头来,缓慢地将整张脸侧着朝向了他。那颈部以上的皮肤近乎全然透明,他甚至能透过那皮肉看见后头冷硬的墙壁。
花匠的话猛然卡在了喉咙里。他怔怔盯着那鬼魂转过来的脸,一个字也没法再吐出。
他认得这张脸。
这张脸
他的心里骤然翻江倒海,掀起了一阵阵的狂风大浪。
这是少爷的脸
这是少爷的脸
鬼魂像是看见了他,又像是根本没在看他。少年侧着头,倒像是在专心致志地听着什么。他在这里反复踱着步,一圈圈地打着转,反复地踟蹰犹豫。
旋即,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角落。
这只是一眼,可花匠也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他的挣扎。他终于再次迈动脚步,沉重地一步步向着花匠走来。
花匠猛然松开手,连忙向下爬,要为这个鬼魂移个位置。可还未真正走到出口处,少年就像是悄无声息掀起的一阵风,那即将触碰到他的白影转瞬就浅淡起来,像是骤然变淡的水纹,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便散了个干干净净。
花匠怔愣了半天,这才终于慢腾腾又爬上去,鼓足勇气去翻方才少年徘徊的角落。那只灰色兔子紧跟着蹦了上来,于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同样盯着那一个角落。
那里杂七杂八,堆着些许旁的东西,下头是一口极深的大箱子。他的指尖触碰着那些早已陈旧的布料与布满油渍的灯,将它们一一放置于旁边的地上。
霉烂的气息铺面而来,带着轻微的腥味与湿意。花匠的手在面前抖了抖,终于将上面堆积的旧物都扒开。
“打开吧。”
女仆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低声道,“打开不管往哪里走,总比止步不前要好。”
花匠于是伸手打开了锁孔。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随即,这个深的足以装下一个人的箱子,就在两人的目光里,彻底地打开来
花匠感觉到女仆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手指用力掐着他的手臂。
骷髅。
一具雪白的骷髅仰面躺在箱子里,空洞的眼大睁着,与他们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不知在这里面躺了多久,周身的皮肉都已经一丝不剩,光洁的甚至让人有些想要作呕。他躺在箱子的土里,手却紧紧形成抓着什么的姿势但事实上,他的手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抓住。
“他是人”
女仆轻声问。
“还是nc”
他们无从判断。花匠的手向下伸去,将半截手掌都插入土里,想要摸索他的身上还是否有别的线索。粗粗摸了一遍,一无所获。
他不禁有些泄气,欲要直起身,那只灰兔子却一头蹦了上来,两只脚开始疯狂地刨那些土。
花匠不由得一怔。
他看了眼那只皮毛光滑的兔子,咬一咬牙,干脆自己也开始挖土。箱子极深,在最初,他的手触碰到的就只有填满了整口木箱的土它们吞食掉了一个人的营养,肥沃的不可思议,这种肥沃隐约让人觉得恶心。
但往下插得越深,他越感触到了一种莫名的触感。
硬的。
硬的
倒像是藏着什么
他忙与同伴抬起了骷髅,将它也小心放置于地上。灰兔子蹦了出来,在旁边巴巴看着,瞧着他们兴奋地将那些土都刨开,一个劲儿向下挖。
“小心点”
“抬上来”
一口小小的皮箱逐渐显露出了形状,玩家们拍掉它表面沾染的灰,继而终于缓慢把它从箱子里捧起,如获至宝地端在手里。
“快打开看看”
女仆一叠声地催促,急忙去摸索它的锁眼。在触碰到时,不由得发出了失望的一声叫声。
打不开。
它在锁着。
但埋藏在这样的位置,这定然是个重要线索。她重新打起精神,很有把握道“我们先去找钥匙,这里头应该就是通关的关键。”
灰兔子骤然往前一蹦,头却摇了摇,长耳朵前后一点,似是在说话。
花匠看了半天才意识到,它是在指着晚宴的方向。
他不由得皱起眉,心下踌躇。
他们才刚从那样的困境里跑出来,如今又发现了看起来十分重要的线索。依花匠的意思,应当先避开nc,找个地方安安静静解开这个谜题。
但这玩偶的反应
见他久久没有动作,灰兔子也像是即刻急躁起来。它的头忽然垂了下去,圆润的、根本没有手指的手掌蘸着灰,艰难粗略地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借着从缝隙处钻上来的光,玩家们勉强辨认出了那些字是什么。
“给他。”
给他
把它还给
少爷
“我不后悔。”在这同时,叶言之轻声道,缓慢地吐出这四个字。
“我不后悔。”
他甚至轻轻笑了笑。
“无论你生不生气。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把你关在这里。”
“关在我身边关在我腿上。我会打一条专属的链子,让你甚至没办法从我的身上起来,腿永远只能勾在我腰上。”
寇冬的眼眶有些发红,他额头的青筋爆出了几条,猛然朝着男人举起了拳头。
“你他妈”
叶言之接住了他的拳头,牢牢地捏着他的手腕。就这么一瞬间,寇冬似乎从男人眼睛里看到了与他说出的话不同的色彩那好像是一闪而过的泪意,透明的,蒙着层的水光,飞快地消逝不见。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因为下一秒,叶言之的神情又重新冷硬起来,坚定的根本不容反驳。
他的强硬成了最后一根。寇冬举起了另一个拳头,不顾一切地向他打过去这一次男人没有躲。那一拳正正打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的一边脸颊转眼间泛起了殷红。
青年并没有收敛自己的力气,叶言之尝到了自己嘴里的血腥味儿。
他慢慢地将那一点血舔了,也珍之重之地咽进肚子里。
对于这个人所给予的一切,血,汗,泪他全都甘之如饴。
所以那些nc从来没有说错。叶言之根本不是什么忠犬,他是喝人血的狼。他们的那些独占欲都不过是源于他,却又谁也及不上他。
他比任何人,都更偏执地想把眼前人嚼碎了咽下去。
他顶着面颊上胀胀的疼痛,竟然笑得更深。
“为什么不用弓箭”他问,“怕有百分之二十的概率伤到我”
“胡说八道,”寇冬的胸膛起伏着,反驳道,“我是怕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伤不了你”
话虽说到这里,可寇冬心里竟然也是畏惧的。
他无法否认自己的内心,因为弓箭作为道具,对nc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他不能欺骗自己,他没办法下手。
真是操蛋了寇冬恨恨地心想,这个人到底还有什么好的
骗了他这么久,又关了他这么久,把他的意志、尊严与感情当成宠物一样逗弄把玩,将他耍得团团转。他分明恨得牙发痒,却还要不由自主地为这个混蛋考虑。
寇冬甚至觉得自己有点疯魔了。难道真是给人当爹当久了,拔都拔不出来了
“你他妈知道被关起来是什么感觉吗”寇冬冷笑,“你知道没自由是什么滋味吗”
他心头又有些莫名的委屈,声音一梗。
“你”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个人”
叶言之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
他的嘴唇刚刚舔过鲜血,这会儿红的不同寻常,颇有些触目惊心。在这上头的眉眼深浓如墨,艳色交迭着闯进眼帘。
“寇冬。”
男人突兀地喊了他的名字,一字一顿地道。
“你知道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