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了小片刻,夏老先生说“阿珩今后别再学理了。我打算,让他转去文科班。”
话音落,一屋子静默的氛围却没变。主位的几人面面相觑,仿佛一时反应不过神。
唯有桌尾的少年神色平静。
最先开口的是夏树。她望了望宋珩,既不解又怪异,“爷爷,为什么阿珩理科学得很好啊。”
夏老先生用餐巾拭唇,刚肃脸庞不怒自威,“上次的意外,不能再有第二回。”
夏树一顿。
事情发生在这次百校联考之前的一周。
这事说来也简单。那日体育课,适逢大雪,夏树所在的文一班应了学生们的请求,将上课地点设置在了体育馆内。
青城一中的体育课在每学期期中都会进行一场体测,当天恰好进行到了仰卧起坐考核。
按理说这样的无氧运动,也不该发生什么意外事件。可偏偏,当天体育馆内有一处金属搭架还未搭好。换做夏树躺地考核时,金属架塌下来。
幸在夏树躲得快,但金属架上有一块尖锐的锈片还是划破了她的左臂。血当即流了一地,止都止不住。
体育老师吓疯了,连医务室都没来得及送,马上叫了紧急救护车。
路上班主任拨过宋珩的电话。好巧不巧宋珩当天代表学校去参加了物理竞赛,并不在青城市内。
好在,经诊查夏树没被伤到动脉。血在到医院前便被止住了,之后伤口缝了三针。
这件事的主要责任自然要由学校负责。但也为夏家人敲了一记警钟。思来想去,夏老先生只能想到这一个办法未雨绸缪。
夏树明白爷爷的意思,打心里却不敢苟同,“爷爷,这件事只是个意外,和阿珩没有关系。阿珩喜欢理科,你不能让他转文科。”
“是啊,爸。”夏雄海也说“学文学理要看兴趣意向,您就算让阿珩每天二十四小时都跟着小木,也难免有不在一起的时候,这未免太矫枉过正了些。”
马骏听不大懂这些,但从他们的言语神色间多少也能猜到这对宋珩而言算不上什么好事。眼睛有意无意瞟向他那边。
表情有点幸灾乐祸。
宋珩没有看他,睫眸微微半垂。
夏老说“所以,我也是说和你们商量,具体还是要问阿珩自己的意向。”
他的指尖在木质桌面有意无意轻点,低沉声线即便平淡也很有威严。夏树与夏雄海应他的话望向宋珩,等待他的回答。
夏树的目光涌上急切,小幅度地朝他摇头。
少年微薄的唇轻抿。
从始至终,宋珩都没有过什么表态,直到这一刻,他静静抬起眸来,眸中漆黑。
“夏爷爷,我可以转去文科班。”
晚上十一点,宋珩回房。
桌上的台灯被“哒”一声按亮,淡橙的光晕映亮少年清隽俊朗的侧脸。光也一瞬落他的眼眸里,很亮。
宋珩的书桌很整洁,桌面放着几本书,一杯水。
桌角静立着一个纸做的小绿树,手工略微粗糙,却俏皮,与整体的氛围稍显格格不入。
将窗帘拉好,宋珩折回到桌前,从抽屉中一一取出几个小药瓶与棉签放在桌面。
云南白药似乎空了,他在拿起来的时候稍微皱了皱眉。确认是空瓶,阖好盖子搁到了一旁。
东西都准备好,他轻解开左腕校服衬衫的袖口,小心翼翼挽上两折。
少年肤色白皙骨节修长,即便是腕骨也生得格外清瘦好看。只是小臂的皮肤上却零散分布些许瘀伤,无端增添了丝苍冽的美感。
那些青瘀看上去有新有旧,大多已经淡了。左掌掌侧一道深长的红痕,从小指骨延伸到腕关节,是新伤。
这是今天在跆拳道课上练习劈板时不慎落下的。
格斗类运动难免碰撞,一些小伤小痛也早成了家常便饭。但外伤倒是很久没受过了,陌生的痛感让他不大习惯。
没有白药,酒精也可以代替。宋珩咬牙,用医用棉签浸湿酒精,轻轻蘸着伤。
房门这时忽然从外被轻敲两声。
他微怔,下意识起身将左手藏到身后,又将桌上的药瓶推到桌角,被书本掩住。
果然下一秒房门便被嵌开一条小缝,一个小脑袋从门缝里探出头,清甜的嗓音很轻。
“我可以进来吗”
“夏树。”
宋珩看见她,背后的手又藏得深了些。
女生穿着粉白的小兔睡衣,背后好像还神神秘秘地藏着什么,遮遮掩掩的。
直到走到他跟前,笑意被暖色的灯光浸染。
宋珩问“怎么突然过来”
“嗯我睡不着。”
他望了望墙上的表,已经将近十一点半。深夜寂静,静得仿佛都能听到窗外窸窣的雪落声。
夏树看着他背手的方向,笑着问“阿珩,你手里藏了什么”
宋珩微顿,身后的指尖微微轻蜷。
“没什么。”他一贯清冷的语调里有不易察觉的柔和,“去睡吧,躺在床上闭上眼,什么都别想,过会儿就睡着了。”
她却好像完全没听到,在他面前摊开手掌,掌心软白,“给我看看。”
“真的没什么。”他轻轻催搡,“去睡,听话。”
“我不。”夏树仰起下巴,眸光坚定明亮,有种蛮不讲理似的执拗。
宋珩突然觉得有些无可奈何。
灯光在她的杏眸里化开碎亮,与她静静对视半晌,见她没有一点让步的意思,宋珩颇为无奈地弯了弯唇。
“好吧。”
顿了顿,他犹豫着将左手慢慢伸到她面前。
夏树咬了咬唇。
指尖在他伤口旁很轻地碰了碰,她看见她受伤倒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过会儿抬头对他笑笑,只是笑意稍浅,“我就知道你左手肯定有伤。”
说着她将一直神秘兮兮藏在背后的东西拿出来向他晃了晃,竟是一瓶崭新的白药。
这一次换做宋珩怔住。
“你怎么知道”
“我猜到的。”她不由分说拉他在桌边坐下擦药。宋珩下意识想收手,强忍住了没动。
“猜到的”
“嗯。”
夏树说“阿珩习惯用左手吃饭,虽然右手也会,但没有左手使得好,可今天却用的右手。而且我给你递甜点时,一递就递到你手里了,说明你的手一直在桌下,你是故意藏着的。”
宋珩呼吸滞住。
他低眸看她,女孩子的力道很极轻极轻,又仔细,似乎生怕弄疼了他,连眨眼都格外小心翼翼,样子像是面对什么独一无二的珍宝。
药液滑在伤口上冰冰凉凉,更多的是带着疼的刺刺的痒,不大好受,像奶猫爪子挠在心上。
宋珩垂在身旁的右手不由自主握紧。
夏树察觉到异样,抬头,“是不是弄疼你了”
她声音软软的,歉疚味很浓。
宋珩嗓音微哑,“不疼。”
夏树头重新低下去,像是在斟酌着什么,少顷说“阿珩,你别急。”
宋珩目光微微漾了漾,没太听懂。
夏树抿抿唇,亮晶晶的眼睛里含着坚定,更多的是让他足够相信的坚定,“你放心,我一定会成功说服爷爷不让你转文科班的,你等等我。”
原来是说这个。
少年的唇角轻弯起一丝弧度,摇摇头,“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