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哲下了飞机再打车到家附近的时候,时间已近深夜。
陆家老宅坐落在云城曾经最繁华的地段,半山腰上都是西府海棠,如今已是四月末,虽不是海棠最繁盛的花期,枝头却依然能寻见层层叠叠的浅粉,道路两侧都是散落的缤纷,隐约有淡淡的花香在静夜里浮动。
提前跟家里的保姆打了招呼,陆哲顺畅地经过了保卫的核查,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一抬眼看见一楼窗户亮堂的灯光。
陆哲并未多想,只以为是保姆给他留的灯,等用指纹开了锁、在玄关处换了鞋往里走之后
他注意到了客厅沙发上的身影。
穿着丝绣旗袍的女人披着墨绿色披肩,漂亮又成熟的脸庞上是浅淡精致的妆容,可眉间却有一抹惹人怜的愁绪,轻易让人看了挪不开眼。
陆哲步伐顿了顿,就听她温温柔柔地问“小哲回来了”
他脸上惯有的笑容没了踪影,眸光淡淡地落在前方,点了点头,他开口道“妈妈。”
喊完人,陆哲就准备上楼,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母亲为什么这么晚在沙发上坐着。
才刚踏上第一层阶梯,沙发上的女人又兀自开口,过于柔弱的声音在这装潢华丽又阔气的大房子里连回音都引发不了,给人一种孤零零的落寞感。
“你爸爸今晚又没有回来。”
陆哲停了停,搭在扶手上的掌心动作紧了紧又松开,他平静地开口回答
“早点睡吧,妈妈,熬夜对身体不好。”
苏琼佩仔细打量站在阶梯上的、比印象中又高大许多的儿子,也看到了他神态里的礼貌疏离。
良久,她轻轻垂下眼睛,微微启唇“小哲,你很久没有问妈妈过的开不开心了。”
听到这句话,陆哲眉梢略动,呼吸节奏不自觉放缓,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机械一样重复道“妈妈现在过的开心吗”
沙发上的女人笑了起来,似乎跟儿子重复一样的交流和对话,就能够假装他们母子俩之间的裂痕不存在一样。
等笑容消失,她才说“不开心。”
“儿子,妈妈不开心,你这么聪明,能像以前一样给妈妈出个主意吗”
说完,苏琼佩抬眼注视着陆哲,眼底带着几分期待。
然而陆哲却无法回应她的期盼“抱歉,妈妈。”
陆哲的视线转向旁处,语气冷冽地道“我的建议您从来也没有听过。”
他话音落下,苏琼佩急切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甚至往陆哲的方向倾了倾,露出个讨好的模样来,放轻了语调,哄骗似的温柔回答
“你说,我一定听,外头那些女人太过分了,她们总是勾引你爸爸,总是背地里嘲笑我,你帮妈妈出点主意”
楼梯上的人狭长黑眸中闪过几分嘲意,忽然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话
“勾引”
他说“陆成圳是什么货色,你还没看清楚吗”
苏琼佩讷讷地消了声。
眼看着陆哲失去耐心,又要直接上楼,苏琼佩不知哪来的勇气,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
“你还在恨我,为了沈矜意的那个儿子,对不对”
陆哲沉默。
苏琼佩就当他是默认,忍不住说道“就因为他,你现在连妈妈都不肯帮了,是吗”
“不。”
陆哲的目光与她对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我不给妈妈出主意是觉得没有用。”
“曾经我和陆千霜以有陆成圳这样的生父为耻,恳求已经切除了腺体的您别再碰这泥潭,您听了吗”
“我让您不要惦记陆成圳的家产,不要再惦记陆家女主人的地位,您听了吗”
“我说陆成圳的妻子沈矜意是个疯子,让您不要去招惹她,我们一家人过安安静静的日子,您听了吗”
听着陆哲冷漠的指控,苏琼佩的情绪却愈加激动,或许因为oga天生体弱,又或许是她长期心情郁结,说话的时候脸色都跟着发红“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是想让我的两个孩子过的好一点,有错吗”
“就因为沈家有钱有势,她沈矜意一个beta就该赛过我吗我就活该一辈子背着情妇的身份带着两个孩子活下去吗”
“既然你这么看不起我,你今天又为什么要回来”
说完,苏琼佩抬手扶着沙发,仿佛刚才那几句话花完了她一天的力气,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握住沙发的手腕苍白又纤瘦,皮肤底下的青色血管让人看得心惊。
陆哲站在楼梯高一些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抿了抿唇,不发一言。
他没有资格去评论她什么,因为这是他的母亲,陆哲只觉得有些久违的无力,这种无力感从年少时缠绕他至今。
甚至让他觉得这糟糕的家庭就是自己生来要背负的原罪。
陆哲不再开口,给母子俩留了最后一分体面,他又往楼梯上走了几步,拖鞋同磨砂玻璃做的楼梯撞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苏琼佩盯着儿子的背影,在陆哲的身影要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时,恍然道
“你根本不是回来见妈妈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