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说话很有趣,他见多识广,爱看明国话本和莎士比亚,还嫌弃英国现在正流行的哥特式,他说“除了荒郊野外就是古堡废墟,阴森森、干巴巴的,大多是人为作祟,出现的怪物也最多只有个鬼魂啥的。哪儿像我们的志怪那样有血有肉、丰富好看。”艳鬼、狐妖,仙女、修罗,都有的是。
老先生打开了话匣子,可不容易关上,拉拉杂杂说了好些话。
“他说什么”班纳特夫人听不懂,但看女儿和医生脸上带笑,好像不是坏事。
伊丽莎白小声道“没什么,妈妈。药童已经去配药了,咱们等一会儿。”
这位老郎中可不是纯粹看她这个英国人会说会写汉字才说话逗趣,实际上老大夫眼睛毒着呢,他想知道伊丽莎白有没有记载那本药方的书。
说了小半日的话,老大夫才停下扯闲篇,他心里很惊讶,这洋人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见闻倒不少,说起话来也滴水不露。
“老夫姓薛,世医出身,是我大明的上工大夫。”薛老大夫捋了捋胡须,把试探收回去,直言道“我看你这方子很好,想把它报到我们太医署养方局去。这方子虽不是你拟的,可到底是因你才叫老夫知道,老夫不贪揽你的功劳,真金白银的抵给你”
“这都是小节。重要的是老夫想知道你还记得其他药方吗,或者说你可有这本记载药方的书”
伊丽莎白笑起来,不答反问“薛大夫所说的上工、太医署、养方局是什么”世医她还懂意思,就是父传子,子传孙的那种郎中世家,可这大夫什么时候还有分等了
薛郎中一愣,没想到问的不是价钱是这些,当即回说“太医署乃是我大明专管医药的总衙门,有医署和药局两司。医署下设各专掌衙门,共有大方脉、小方脉、妇人、疮疡等十三科所有医者不论出身世医、铃医、巫医,都得在衙门设立的医药官学获得评等才可行医开方。药局则分药材局和药方局药材局掌天下之药,定优劣等级之分;而药方局则录天下医方,以防有古时秘方失传之憾事。”
“至于上工,便是衙门给医者的评等。有大医、大工、上工、中工、下工之分,大医、大工难得,晋其上便可录名姓名、籍贯、生平于大明良医册,能刻字立碑受后辈万世景仰。”薛上工很自得“等过两年老夫归我大明,便可参家大工评等,若侥幸得过,方不负薛家传承。”
伊丽莎白瞪大眼睛,这种模式,上辈子可从没出现过。事实上,中医名医不少,可滥竽充数者也很多,致使上辈子她所见的中医一直不温不火,人们更信任西医些。
“可秘方不是各家保有,你们都愿意把自家的方子给人分享”伊丽莎白干巴巴的问,她有些不敢置信。
“狭隘”薛老大夫胡子也不捋了,白了一眼道“正是有你这样敝帚自珍的念头,才使许多民间秘方、灵验手法散失。我们大明自成祖之后,朝廷设立太医署,就是为了尽量减少这种情况。这两百年来,太医署名医群集,更有专管政事的监察官员,我们大明朝各地稀有缺医少药的事发生,更无一则牵连蔓延到整个行省的疫病爆发。”
顿了顿,老郎中才不情不愿的解释“药方局的医方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查阅的,得于国于民有功才行,根据救治病人、上报药方、验证医方、撰写医书、教导子弟许多细规,贡献到了才有资格查看不同的验方。再说,你家的秘方固然好,别人家的也不差,上交秘方既能积德,又能有机会博览各家之长,何乐不为”
“小友,你可明白了”薛老大夫一转话锋,又问“那可否告知老夫方才所言之事”
伊丽莎白勉强按捺住心潮,点头回答说“我真不记得从哪里看来的了,不过当时好奇,回去记下来几个方子。若对薛大夫有用,我可以写出来给您看”
闻言,薛大夫一乐,他本就没报太大希望,有总比没有强。他倒不着急了,笑眯眯地问“你这小友,怎么不问我拿多少金银谢你呢要知道在我们大明,这可是值钱的很,光太医署奖赏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呐。”
“你们不是讲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么,这又不是我写出来的方子,只不过好运偶然得着了。”再说了,你都说要金银酬谢了,我还问什么越讨价还价越惹人厌,有这功夫,还不如套套近乎,兴许能多条路子几乎每星期都有大明的船在伦敦靠岸,船上的货物还没运下码头就被瓜分干净,而整个伦敦只这么一个明国药铺,药铺人脉远比想象的大多了,留点人情比多少钱都好使。
“小友还知道君子呐,看来教你的人必定是我们大明人。”
伊丽莎白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这薛大夫也爽快,一面给她纸笔叫她默下来,一面吩咐店里活计去取一箱银锭来。
老少俩心宽的很,一个不看方子有几个是否得用,一个不问金银几何。
少顷,两个活计抬了一个两英尺见方的木箱子进来,薛大夫将一个镂雕有人参灵芝的黑木牌递给搁笔的伊丽莎白,“以后拿着这个牌子,来这明臻堂,诊金药费一概全免。”又指着一个十来岁的药童说“他教给你们熬药的法子。若是一时学不会也不打紧,我这小学徒借你们两天,带家去,学会了再打发他回来。若是家住这城里,他也可每日登门去熬药。”
那箱子银锭子有多少,两人都提也未提。
班纳特夫人稀里糊涂的坐上马车,她很高兴,因为药铺给她们示范煎药的时候,弄出来果然是黑漆漆的药水。奇怪的味道,黢黑的颜色,在她心里意味着神奇疗效和愿望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