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素未穿着茶白色中单, 面朝内侧躺在床榻上。
她头顶是当初贤妃所赠的鹅黄色罗云暗纹织锦床幔, 身上盖得是冬至那日从贤妃那儿玩笑讨来的姑绒锦被。因着这锦被确实似贤妃所言, 盖则生热,故而顾素未得了后便夜夜盖着, 即便寝殿里间不再如往常那般放了燎炉, 她也不会半夜因手脚过冷而冻醒。
前些日子顾素未一到夜里便睡得十分安稳, 而今夜,依旧是自己的寝殿,连殿内点着的兜纳香都是她闻惯了的,可她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方才她沐浴后便先一步回了寝殿, 眼下陛下应是在侧殿更衣,用不了多时便会过来了。
思及此, 顾素未的指尖攥紧了身上的锦被。
当白日郑行说陛下会来踏灵殿用膳时,她便知道了陛下定然会留宿,只是她自己不愿面对罢了。可真到了这时候, 却又不得不正视。
身为天子宫嫔,她没有拒绝的权力。
只是她未料到会这么快,也没明白,为何陛下这一世对她的态度会有了这样大的变化, 明明前世从未关注过她。
顾素未想到自己重生回来的那日,她还不知道自己重活会改变这么多事,以为一切都与前世一样, 因此祈愿告诉自己, 今生不再对陛下奢求那虚无缥缈的爱恋, 只想同贤妃在宫中安稳过一生。
可没想到,当她彻底放弃时,上一世清冷矜贵的陛下却不一样了。
这些日子,每每面对陛下突如其来的意外之举,顾素未总是不自觉地想到,若是上一世对方就这样待自己该多好那样许就不会有重活这样的事了。
可世上又哪有假如
有时顾素未会想,自己明明只是重来一生,可曾经对陛下的爱意,却仿佛随着前世的过去而被彻底掩埋。
以前的她想起陛下,心中是甜的,唇边总是会不自觉地扬起笑容,阖宫夜宴上只要远远地瞧上对方一眼,便格外满足,明知道自己送去紫宸殿的膳食陛下不会用,却还是甘之如饴。
可如今
她抬手,不自觉地按在自己心口处。
她似乎还能忆起自己当初的感觉,却再也无法感同身受。
她不再常常想起陛下,不会再关心对方是否因着处理政务熬至深夜,对方的触碰让她抵触,那些外人看来莫大的恩宠,却全然无法叫她感到欣喜。
她好像,缺了什么。
这时,原本紧闭的殿门被轻轻推开,接着寂静的寝殿内,响起了靴子踏在地面上的脚步声。
“都在外候着。”楚子阑说完这句,便往寝殿里间走去。身后的郑行见他离门口远了好几步,才忙着伸手将殿门轻合上,接着转头吩咐旁的内侍。
“去尚仪局一趟,告诉彤史女官,说陛下今夜宿在了踏灵殿。”
那内侍应了一声,便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提了盏灯匆匆离去,不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浓重的黑夜之中。
这边进了里间的楚子阑,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及至眼前被云花绫帷幔遮住,他才略顿住。
因天冷,顾素未便叫人将寝殿里间隔断烛火的帷幔由原本的天净纱换成了如今的云花绫,云花绫纹样反繁复却不显凌乱,比之同是绫制的料子却又多了几分垂坠感,且厚薄适中,既有保暖作用,又能如顾素未的心意,隔开外间明亮的烛光。
楚子阑站在帷幔外,透过朦胧的料子,隐约可见里面床榻上躺着的人影。
喉间不由地上下滚动,双目缓缓变得幽暗。
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挑开眼前的帷幔,床上的身影霎时变得清晰起来。
里间并未点一盏灯,因而比之外侧要暗上许多,但透过帷幔照进来的微弱烛光也足够楚子阑看清眼前的一切。
花梨樟雕朱雀展翅镂空床边前后各一张同料四角刻兰蝶花几,花几上放着一对儿釉上彩绘美人卧睡图案上瓶,瓶中插几枝洋红色鹤望兰。
床榻上裹着锦被的人影纤细,因背对着外侧,一头乌黑的青丝散落在身后。
楚子阑驻足瞧了一会儿,才再次举步,走到了床榻边。
他微微低头,看不见对方的神情,却注意到了对方身上的锦被随着她的呼吸均匀起伏着,似乎已经陷入沉睡。
见状,楚子阑唇边蕴起一抹笑容。
接着他自己将玄色暗纹长靴脱下,轻轻将锦被一掀,便一同躺了进去。
对方似是睡得熟,并未因他这样的动作而被打扰到,呼吸依旧绵长。
楚子阑同她一样侧着身子,左手撑在自己额间,另一只手却将她散落在身后的青丝拿起,细细婆娑着。
他似乎并不急着做什么,也没有将顾素未唤醒的打算,只是好半晌抚着对方发丝的手才向下走去,缓缓伸进锦被中。
当温热的指尖刚触碰到对方肩上时,楚子阑便感到手下的人似乎僵了僵。
他不禁轻笑一声,声音低沉愉悦。
“知道你没睡,别装了。”
听到他的话,原本还闭着眼的顾素未羽睫颤动,片刻后才睁开,接着翻了个身,转过来面对着对方。
“陛下。”她低低叫了对方一声,便不再说话。
方才她仍心绪紊乱时,便听得寝殿门被推开,她知道定是更衣后的陛下来了。原本想起身迎驾,可脑中想了许多,也未想到自己该如何说,情急之下便决定装睡。可未料到陛下竟一眼就看出了她并未真的入睡。
见她转了过来,楚子阑的双目便锁在她面上。
顾素未容貌素来出众,后宫中的嫔妃已然是集天下之美人,且风姿各异,可她们真到了顾素未面前也稍逊一筹。
宫嫔们平日里为了让自己瞧上去容貌更突出,一向以黛画眉、唇点口脂、面敷脂粉、靥凝胭脂。若卸去一切,虽也有几分清秀佳人的味道,但总也比不上妆容齐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