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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〇五章 多少楼台烟雨中(2 / 2)

李澜在一旁看了默不作声,心里也暗暗感慨这位神剑女修竟这样不近人情。

唐雪见垂眸道,“你当我的心不是肉做的可某人真把自己当作救星了,你也太想当然,自己有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当务之急是组建天下巡察为宗门大业做好准备,不是让你在渝州开宗立派的。”

“我只指点他们一番,不费什么事。”

“你指点他们你自是可以指点他们的,若他们要拜你为师,执意留在你身边,你赶不赶他们走”

“你瞧,我只是指点他们一些关窍”

“你忘了自己的经络如今是什么模样了”唐雪见冷笑,“凭你这样的道行,还能指点旁人,生怕他们死得不够快吗”

景天涨红了脸,但很快又泄了气,“难不成,你让我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跪在地上,狗一样求人吗那几个孩子又懂什么”

“你像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应当也很会演戏了吧”

此话一出,景天便徒然只余缄默了。

唐雪见也不乘胜追击,反而转过话头,“我只将他们打出门外,却还未把门关上。若说指点修行,让我来更合适些,不过我要试一试他们,这天下剑理俯拾皆是,为何这些人在红尘里锻不出一颗澄澈剑心昆仑气法、云宗剑术,都是普传天下,历代名家别出机杼,各地修士自成一派,修行之风蔚然可观。单说这渝州城里的传承之地便有百十之数,每月十文大钱即可在讲茶大堂观阅剑修手札。他们偏来找我们,这便是舍近求远,是故法理近而大道远,神剑传承最重灵性,且不论他们天资如何,若没有一颗信心,凡事总离不得旁人施舍相帮,这样狭小的气量,是万万入不得我宗门槛的。”

唐雪见脾性如此,她从来不喜奴颜婢膝之辈,自入了神剑门后,苦修不辍,又常与同门谈玄论道,非但修为一日千里,眼界见识亦是与当年截然不同。景天尚且还昏昏碌碌的时候,她已斩却过往,剑心通明,隐隐有了宗师气度,谈吐与常人更为不同。

一旁的李澜暗暗惊奇,再看唐雪见的目光已然带着三分敬意。

此时门外走来一个妇人,身畔跟着三个稚童,此人便是李澜结发之妻,那三只小孩儿便是他们嫡出的儿子,分别取名为李福、李禄、李寿。

李澜招呼妻子前来与二位神剑高徒见礼,李氏气质温婉,是个江南的闺秀,三个小子精灵可爱,逢人便叫,众人相见便觉投契,彼此交谈心意甚宽,又闲叙许久方才告别。

景、唐二人在客栈中住下,与李澜一家相处融洽,连日来不是去讲茶大堂听会,便是在酒家宴饮,转眼过了一周,会仍在开,酒席照办不误,他们却是越来越清楚,组建天下巡察,实在是一件难事。

天下巡察要从天下人里遴选,这为的是立一个法统,神剑门抑或任何修行门派,都无权代理。否则这天下巡察,反成门户私计。

神剑门弟子如今在人界各处忙碌,统合正道,监察灵脉,如景天这样奉命组建天下巡察的也为数不少,只是大多进展寥寥,并无什么经验可以交流。倒是楚寒镜发了几道玉符来,叮嘱二人万事以百姓之念为重,切莫空谈,亦不可越俎代庖。

渝州当地豪雄之辈每每上门拜访景天,恳求他给出一个章程好让底下人办事,景天就说,“你们不是什么底下人,神剑门不曾给出什么章程,今后兴许也不会有,只要你们群策群力,自然有办法,莫要想着如何叫我们满意,如何叫你们自己满意才重要。”

原本萧条的逍遥客栈迎来送往,生意却好了不少。开春后往来客商络绎不绝,渝州城生机勃勃,书塾开课后,童子学生们便都要受管教。

这些书塾是百姓集资筹办,讲茶大堂聘来教书先生,发放月俸。凡渝州子弟皆可入学,不收一文资财。

景天当初开蒙的学塾和永安当只差三条街,教书先生还是邻居。那会儿是他记忆里最惬意的时候,学塾放课后,他母亲就来接他,一路上同她讲说学塾里发生的琐事,一桩桩一件件,现在回想起来都是无聊透顶的,可她母亲就是听得津津有味。景天尚且记得她的笑容,双眼眯得仿佛月牙一样。

李澜家的三个小子也都到开蒙的年纪,送去同一个书塾里好彼此看顾。景天从讲茶大堂回来,也差不多是城里书塾放课的时候,他特意绕个弯,去买了些猫耳朵、叶儿粑,顺道就去接送李家三兄弟,李氏总是为此过意不去,她说景天这样会宠坏小孩的。

于是景天就借口去考验几个小孩,问问他们今天学了什么。

李福是老大,也是最调皮机灵的,十句话里总被他抢先说了七句,还颇有妙手空空的天赋,有时候景天一不留神就被他把零食窃去,他也不生气,只是告诫这小子不要把偷东西当作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一旦太得意,便要吃亏。

“今天你们又学了什么”

“回景叔的话,今天先生教我们背诗了。”

“哦背了哪些诗可曾记住”

“先生教了五首,我都记下了。孟山人的一首春晓,王摩诘的鹿柴、相思,大李的静夜思和小李的登乐游原。”他这便年纪,说话口条清晰有序,显然是悟性奇佳。

景天故意晾着他,转头去问李禄,“你背下几首呀”

“回景叔,我也都背下了。”

小幺也连忙邀功,“我也都背下了,景叔,我想吃叶儿粑。”

景天大笑,说叫他们背一首才行。

春眠不觉晓

空山不见人

红豆生南国

夕阳无限好

景天听他们叽叽喳喳,忽然理悟了当初母亲的心情,这甜蜜滋味,曾却这样叫人酸楚

他便在街心站住了,仰头凝视故乡遥远的天穹,胸中无限的心意勃发,引得膻中的剑池铮铮作响,他霎那便遁入至精至妙的境地,许多不明的剑理豁然贯通,竟就此初窥门径,以法入道,习得神剑之意了。

三个孩子嘴上吃了零食,嘀嘀咕咕往前走,都不曾发觉景天落后,待他们回到家时,李澜问他们可曾和景叔见面,他们才一拍脑袋叫了声不好,急忙要回头去寻。

此时天象陡变,风云搅动,修行人都体察到渝州城里有一道精纯气机朝八方铺展,却是景天道行大进,气法境界短时间有了长足的进步,故而猛烈汲取轻灵之气,引动异状。

李澜识得这道灵机,便叫住三个馋嘴小孩,嘱咐后厨预备一席好菜,等景天回来,自然要饮酒庆贺的。

唐雪见原本正同豪绅们商议结社,此时也匆匆赶来为景天护法,大街上人来人往,她本是循着气机而来,却迟迟寻不到景天的人影,这气机离得近了反倒模糊不清,竟有大象无形之意。

景天便悄然出现在她身畔,仍旧仰头望天,倒把唐雪见吓了一跳,嗔怪他使坏。

“你这人,惯会耍机灵了”

“呵吓到你啦”景天笑容满面,俨然心情舒畅的模样。

“你悟了什么为何气机如此古怪,似是醇厚,又不乏轻灵,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这是什么道理”

“我说不出来。”景天忖度片刻,“不过应当是剑意了。”

“倒是被你先行了一步,真个

没道理,你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汉,偏得祖师青睐了。你和我说说,这次悟了什么你学的诗剑大经,莫非是领悟太阳剑意了”

“不是,我,我也说不好,绝对比不上太阳剑意那般广大,但变化离奇,又隐有太阴守虚之妙。”

“莫非是四象剑意总不能是洞虚剑意吧”

“不,不是的。”景天急地满头大汗,“我真要这么厉害,那都是云祖师附体了”他说不出个一二,唐雪见便叫他演练一番。

景天立即答应下来,二人御剑出城,寻了片人迹罕至的荒草地,他凝望天空,又四处打量,迟迟不肯出剑,叫一旁的唐雪见暗暗着急。

“你倒是快些呀”

“酝酿一下,酝酿一下。”景天讪笑,他瞧着春来万物竞发勃勃生机的模样,忽然吟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他念完诗句,并指作剑,朝前点出一道剑罡,晶莹翠绿,落地发芽,转眼便成了一株随风摇曳的柳树,模样精巧,竟与实物无异。

唐雪见没看懂他的操作,但大为震撼,“这般造化之能,不正是太阳剑意嘛”

“不是,不是。”景天又辩解,“我这只能算是诗词剑意,要有诗情才能出剑。实在是落于窠臼了。”

“那也很了不起,天下诗词这样多,你自己也可以随口编几句打油诗来,只要懂得多,自然和太阳剑意也近似了哎呀,这诗词剑意名字不好听,你换一个。”

“那就叫锦绣剑意好咯。”景天说完自己先乐了,“我一个当铺伙计,居然学了套秀才剑法”

他们相视一眼,俱捧腹大笑起来。

待二人回了逍遥客栈,李澜夫妇连连恭贺,景天饮酒后更是诗兴勃发,把自己当年在学塾攒的那些书包全抖落出来,一时间客栈的院子里奇景频出,蔚为大观。

趁着酒兴,李澜便突发奇想,说自己给孩子起的名字虽有寓意,但未免稍显俗套,希望两位神剑门高徒能重新起名,景天一口答应下来。他想起李福妙手空空的天赋,便给他起名叫三思,希望他凡事三思而后行,二儿李禄性情稳重,便叫三省,一日三省,不可怠慢,最后的幺儿脾气温顺,只是常常执拗,便叫他三悟,人生三悟,即是得道。

唐雪见在一旁冷眼旁观,景天是醉了,她却不醉,给人起名,那是父母师长才可,李澜夫妇未尝没有让孩子拜师的想法,只是碍于唐雪见铁面无情,一直没有开口罢了。

她暗暗忖度,前些日子来拜师的仆从,至今没有音讯,兴许他们已不抱希望。

待第二天天明,客栈外跪着几个年青人,却是来寻唐雪见拜师的,旁边还有几十人,也都是来找神剑门弟子,只是各有居心,一时间门外颇为拥挤热闹。

这些客人里不乏好手,气机清晰博大,甚是醒目,景天二人自然知晓,出门前先商议一番对策,只怕来者不善。

等他们出门,许多人便齐齐发声招呼,那几个跪着的仆婢,此时都一言不发,生怕冲撞了贵人,却听这些人里,有蜀山仙剑派的高足,有蓬莱剑派的执事,有来自昆仑仙宗的练气士,有来自西极灵域的大妖,拢共竟是七拨人手。

这里头多是奉命来帮助筹建天下巡察的,景天二人听闻来意后,便请诸位先去讲茶大堂小坐,待他们处理了手头事务再行商榷。

另有邪剑仙的门人,前来邀请神剑高徒与老祖论道,请帖已下,时间定在四月四,时候尚早,景天请李澜招待客人,自己先行去了讲茶大堂。

唐雪见留在客栈外与那几个欲求拜师的仆婢相谈,这些青年人自那日被逐出门外便流落巴蜀一带,辗转千里,苦思冥想,终究是心有不甘,决意不论如何要再来拜师,不得真功不返,不成至道,粉身亦无悔。

“你们能发此心,固然是好,但我才疏学浅,没有开门收徒的本事,你们跟在我身旁修练,平日不须以师徒相称,能学到多少,看自家造化。”

这七个青年男女自此便跟在唐雪见身畔,平日称她为“唐姑娘”或是“唐阿姐”,虽不以师徒相称,但得传道之恩,仍旧以弟子礼侍候左右。

这边厢景天与正道修士相见,谈及天下巡察,景天便说,“渝州百姓群情踊跃,如今已有自发结社九所,巡察范围遍及方圆千里,三郡联合,梳理灵脉,统查人口,成果斐然哪。”

蜀山派的弟子语意欣然,“如此极好,只是成果如何可曾查处邪神淫祠”

“这却不曾。”

蓬莱执事眉头紧蹙,“实不相瞒,本派世居东海,凡俗间亦有影响,如今已逮捕神道邪修七十又六人,捣毁邪祠百余之数,如此触目惊心,料想邪法流传甚久、流毒甚广,普天下邪道修士不知凡几,何以这区区巴蜀,能如此风平浪静”

景天讪讪道,“想来也是有的,只是这天下巡察方兴未艾,再给他们些时间自有分说。”

蓬莱执事顿时不满,“吾等敬佩贵派之高风亮节,可如今作为,却非明智之举,既然要遍索邪魔,就该行雷霆手段,召集民间门派,先从这些人查起,一经发现,上下一体擒拿,再行排查,这些邪修都是,拔起萝卜带着泥,互相总有些关联,是一传十,十传百。受他们蛊惑的凡俗之辈,更是不可理喻,俨然是邪魔风采。”

“不知贵派是如何应对的”

“能杀则杀。”蓬莱执事神情平静,“不杀不足以定人心。”

景天当即震怒,“这般行事,尔曹与邪魔何异是谁人给的你们这般胆量自比官府吗”

众人急忙相劝,蓬莱执事怫然不悦,“贵派这般心慈,莫非见了邪魔外道,能容得下他活人生祭,童子供奉,杀人取骨一桩桩,一件件,这番作为,难不成还要分说善恶要斩便斩,干净利落,杀得痛快了,这般愚夫就不敢有那歪心思”

景天沉声对质,“凡人何辜譬如我景天当年,也不过是渝州城内一个当铺伙计,如有甚神功妙法摆在面前,如何能不为之心动你要杀为恶者,而非杀有异心者,因罪愆如铁,而人心可变。身为正道,便该有此心,能刚正不阿,亦要慈心救世。”

“说得轻巧”蓬莱派的高功冷笑连连,“凡俗愚夫屡教不改,你又当如何”

景天一时语塞,此时唐雪见从门外匆匆而来,朗声答道“天下人何须你我来教他们莫非不知如何行事才能生存吗肚饥要吃饭,天冷要添衣,你说凡人屡教不改,我倒是疑心,你们东海一带的生民是否学到了真本领。倘若人人修行,一来身体茁壮,二来精神健旺,不论是垦田种地,还是出海捕鱼,都是轻松自在的活计,为何要走那神修外道你看巴蜀一带鲜有邪道踪迹,不正是因此地生民安居乐业阁下所言东海邪修泛滥,倒是叫余不禁疑惑,究竟造成今日之局面的,罪过在谁身为正道,贵派即入我神剑四宗法统,理当以云祖师之大业为志,祖师无敌一世,败尽六界群雄,不曾造下杀孽,如此仁道方叫天下归心,尔等后辈不思先贤用心,反倒依仗神剑妙法作威作福,待余禀明掌门,定要彻查东海”

众修暗暗叫绝,不曾想这英气女修竟有这般辩才,一番话叫那蓬莱执事脸上青白交加,再说不出话来。

景天看到唐家姑娘来,傻笑了一下,又忙请她上座。

唐雪见洒然入座,环顾四周,无不敬服的模样,她也无甚得色,沉声道,“诸位可知,普天之下有道观几许,佛寺几何”

蜀山剑派弟子微笑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佛道源远流长,凡有城池者,必有丛林,村野山间,洞天福地,不论是敕造私造,总归是不少的。”

西域大妖化形作一虬髯大汉,抚须道,“禀唐姑娘,在我西域,佛道不兴,倒是有景教、祆教、回教等,信徒广泛,寺庙如林。”

唐雪见颔首,“不错,我等先前只将神道视作修行界的劫数,故而只一味监察修士,却是忘了,这偌大人界,要说神道信仰,最根深蒂固的源头便是凡俗寺庙。我的几位随侍,先前流落在外,目睹佛道之士四方传教,以功法、食粮、宝物为诱,劝说乡野生民入他门墙。此番异动不可不察,诸位宜留心审慎,回报宗门师长,再行定夺。”

昆仑潜修士先前一言不发,此时终于出言,“唐师侄,你可知,这一番话要掀起多少风波”

唐雪见怡然而笑,“左右是劫数,畏首畏尾何用不若叫其来得更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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