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深, 只是夜郎寨地处山中,人迹罕至, 便过分寂静了些,使人容易犯困早睡。寨子里零星两三只窗里亮着灯,蛇人都趁夜出来活动了,院落里是热闹的, 却也是静悄悄的。
不过刚走到风雨亭处,阶下花圃中一阵窸窣响动,一只三花猫儿窜到她跟前, 在地上蜷作一团, 脑袋往她靴上蹭, 只管撒欢儿。她蹲下身摸了摸,摸得花猫卖乖的一声接一声细细“喵”起来,她也高兴, 也想喵两声,同它交流交流感情。突然间,风雨亭上两个人又说起话来。
开口这个声调略高而轻快, 极有辨识度,乃是柳虹澜。
他道,“这八年间,你追查当年害你师姐的真凶,不可能没有怀疑过幕后主使就是那疯子吧”
另一人略一思索, 道, “自然想过。”声音略沉而清, 是长孙茂。
柳虹澜笑了,“想来也是。裴慧、裴若俭向来行事低调,又事事与人为善,这番遇害实在离谱,众人能想到最直接的得益人正是裴沁。倘或不是她亲手加害,这世间,谁又能为处处为她着想你师姐八年前殁,去年仇谷主也去了,她一介孤女,世上至亲也只剩下一心岭这疯疯癫癫的父亲。”
一席话听得她心头好笑。单凭这等臆测,便推断师妹哪怕不是凶手,也是直接受益人,不止草率,还偏激。
正想反驳,却听到长孙茂道,“裴谷主得罪过你”
她不免开心,蹲在地上,揪着两丛草,微微笑起来,打算听听这二人接下来又会有一番怎样的论断。
柳虹澜说道,“我向来爱漂亮姑娘,对裴谷主这等大美人,自然更是宽容”
叶玉棠心头“嘁”地一声你最爱的难道不是钱骗财骗色骗感情,恬不知耻。
柳虹澜又接着说下去,“这么多年来,诸多惨事,事事皆与她有千丝万缕牵连。哪怕是我,也很难令人不往她坏处去遐想。世人皆以为世间只有一具神仙骨,这第二具,又在何处为何这么多年,始终没有第二具神仙骨半点消息倘或为人所用,为何这世间再无至强英雄豪侠,武功一夜飞驰只有裴沁,她自小体弱,三不五时重病昏迷,武功始终平平。究竟何时起,她从当初终南论剑门槛都挨不上,到几年之前甚至能与五门宗主比肩,却再没听说过裴长老有过哪怕一次体弱不足、大病不醒”
叶玉棠陷入沉思。
师妹从前武功确实很差劲,花痴、贪吃还八卦,心思可以在任何乱七八糟的地方,决不会放在习武上。至于资质如何,大抵与裴慧相当,若是下定决心勤学苦练八九年,跻身宗师之列也不是不可能;习武之时,自然也强身健体,不会生病也正常。只是如今竟能与程宗主、韦阁主、张师祖和江宗主比肩,哪怕在她听来也觉得有些夸张。
疑惑之际,长孙茂道,“师姐与她姐妹情深,师姐一去,她有心复仇,却深恨自己力量微渺。大受刺激,便有今日,也不好说。”
这小子向来不称她为“师姐”,如今这么称呼她,令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风雨亭上说话之人并非是长孙茂。但略作一想如今时移世易,他兴许又改了性子,也说不好。
便又接着往下听下去。
但听得柳虹澜哈哈笑了几声,打断他道,“像你一样吗”
笑声干巴巴,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笑完又说,“这就对了。”接着压低声音,“你师姐之死,与裴沁,与幕后指使人,难道就没有半点关系世间知晓第二具神仙骨之人,除了阁主,你我之外,只剩巴氏族人;而会用神仙骨之人,除了巴瑞瑛,恐怕只有巴德雄了。有神仙骨之前,却先需光明躯来通透气海与奇经八脉。普天之下,最年轻,最现成的一具光明躯,不就是她与你的师姐你师姐遇害,绝对与当初肖想神仙骨之人有关。别告诉我,你从没往裴沁身上想过。否则,你又怎么会叫你师姐,无论如何都不可告知裴沁她真实身份”
叶玉棠心头火气一下就窜了起来,抚弄那只花猫的手一重,惊得它一声嘶叫,挣扎叫着,穿过草丛跑远了。
一阵默然之后,长孙茂道,“哪里来的猫”
“想是这寨子里蛇人孩童养来解闷的。不怕生人,一入夜就近前乞食。”柳虹澜却没起疑,想想,接着又说,“倘或不是还好,就怕这猜测是真。这人装疯卖傻,运筹帷幄,十余年间令无数中原高手罹难,恐怕真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若明日让他见到亲生女儿,不知会有一番怎样的交代但不论他开口说话与否,她必会经由巴氏残部之口,听说自己母亲被天师派凌辱的真相,见到父亲由此疯癫的惨状。裴谷主脾气最大,想必这些年,对周遭亲朋密友罹难之事多少也有猜测,若她撬不开巴德雄的嘴,又听说当年族中惨事,盛怒之下,去找张自贤与当年知情人复仇,我们在座之中,不知有没有人能劝得住。”
长孙茂道,“张自贤自然该死,知情却不救者,活该挖眼割舌。又为何要劝”
一席话听得虽是解气,却也令她心头一惊,暗道,师弟性子最是温和中庸,怎么如今竟连挖眼割舌这种狠辣话也会说了
柳虹澜叹口气道,“程雪渡作牵头人,暗中召集诸多对裴沁心生厌憎的天下英豪,于君山岛桃花林商议如何绞杀裴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