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梧歪着脑袋,一忖,道,“不如将我这一缕牵丝打入她体内,叫那小贱人将一息草药给她饮下。如此,一毒一药一蛊三样东西在她体内打架,看最后,她究竟成蛊人、毒人抑或是药人,那便算谁赢。”
想到这,李碧梧好似觉得有趣不已,掩嘴笑了个不停。
前一刻还说要“救”,后一刻便讲出此等丧心病狂的话来,令亭中四人皆恶寒不已。
马氓仍不忘拍毒夫人马屁,“那自然,只能是毒人。”
叶玉棠斜睨李碧梧,心里早已骂得她祖坟青烟三丈高;人却一动不动,显然将他那番“少思少动,否则便要生气”的话给听了进去。
“你瞪我做什么”李碧梧支着脑袋,笑看她,“翎毒入体,如千军万马穿肠荡气,霎时激起体内真气无穷无尽,却也如同万箭穿心,一时定力不济,人便先去了。这碧翎牵丝毒,非寻常人能受的,你受不得,我却能受得,且我自六岁起便被师父一钩吻一缕一缕打进体内,一日一日的受了下来。我那孪生妹妹李碧桐习的是医术,我受一缕毒,她便熬一味药给我饮下,一味药匹一缕毒,在我体内相持相抗几十年,若非如此,也没有这一日驰千里的内力进益。我百毒不侵,内力无人可匹;却也”
她垂头,“失了味、触二感,鼻、舌、身三识。是药是毒是糖,是臭是苦是甜是辛,是冷是热,我一概不知。”
她抚弄双手,神情愈发哀怨,“后来她说,她说她找到了解药,能为我恢复五感六识,更能令毒与劲皆能调运自如,化境入微,皆覆于手上这一脉丝线之上。只是饮下这药后,三十六个时辰之内,需调息打坐,封闭知觉,不动不听不言不看。我如此信任她,谁知她竟骗了我”
渐渐她便说不下去了,过了良久,也不见后续。
众人回头去瞧,谁知她已半跏趺坐,再度打起了冥神瞌睡。
程霜笔轻咳两声,道,“多半又磕睡过去。”
见长孙茂脸色阴郁,想他多半被李碧梧那句“一毒一蛊一药”给唬住,不由出言安抚,“李师叔就是这样,有时疯癫,有时如常,好一阵歹一阵的。昨夜同她说了一宿,一直这样。她若说了什么吓人的话,明日一早多半又忘了。”
长孙茂嗯了声,垂头看着马氓,也不知在听进去没。
程霜笔抽刀剖鱼,刀长而沉,刀颚纹饰古朴,两式“移山”接一式“斩海”,刚好将鱼去鳞剖腹,剖得十分工整,又十分小题大做,看着好玩得很。
夜见深,李碧梧临火打坐,从头发至脖颈皆覆上霜,周身泛着丝丝寒气。程霜笔看了阵,摇头叹气,接着说,“李师叔的鱼羹是又吃不上了,你们勉强吃一吃云台山的洞庭鱼脍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吃了自己孪生妹妹药夫人一味药,被信任之人害得走火入魔,从此六感只能觉出冷这一感来,寒而不热,一入夜便周身冰封,只得提前将血脉封闭住,不能言不能动。”
话音一落,只听得马氓一句“毒夫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以牵丝毒麻痹尹宝山十二经八脉将他囚禁两月之久,药夫人方才想出这娑罗血竭药,说能恢复五感,能使内力大增,却三十六时辰不能动。趁此机会,药夫人才能放尹宝山逃走。谁知她自己不听劝告,血竭未消,便擅自乱动,去追尹宝山,以至于自乱了心智,从此走火入魔,入夜冰封三尺,还不是她作茧自缚,嘿嘿,怪不得别人。”
李碧梧虽口不能言,听还是能听得见,马氓这瘪三胆儿没鱼泡大,怎敢当着面如此出言不讳
程霜笔正纳罕,谁知这番话越讲声音越远,话音收尾,已是从山涧那头传来,远远回响着。
原来是跑了。
程霜笔一回头,见亭中只剩下叶玉棠,在火畔拥着裘缩作一团,与自己大眼瞪小眼。
长孙茂呢
程霜笔正纳闷,忽听得马氓骂了句娘,“怎么还在这山谷里”
他循声望去,只见山涧远处,百步开外,两个脑袋从同一个地洞冒出头来,洞口蹲着个人,正是长孙茂。
马氓憨笑道,“怎么打歪了”
长孙茂垂头道,“一早看你鬼鬼祟祟摸你那囊袋,果然是要跑。”
马氓嘿嘿两声,忽而大叫一声“龙牙,再挖”
眨眼间,两只脑袋又从百步之外,山谷另一处冒了头,见情形不对,复又遁了地,过不多时,再露头,仍是这山谷,这一来一回,跟打地鼠似的,程霜笔在那山头看得直乐。
反复十余次,龙牙气得大喘气,道,“我是挖不动了,要挖你自己挖”
马氓哭嚎道,“我浑身绑了个结结实实,毒夫人的丝又断不开,怎么挖,拿我这对大板牙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