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天牢, 阴暗而潮湿。
这里的空气,仿佛永远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而这霉味之中,又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长长的走廊两侧, 点着几柄火把,昏暗的火光映照在粗糙的花岗岩墙壁上, 影影绰绰, 阴森森的。
最里面的一间水牢, 不时传来沙哑的嘶吼声。
“陆霄那个贱种,竟然诬陷本王他一个奴婢生的贱种, 凭什么坐那个位置,凭什么”
秋雨桐的脚步微微一顿, 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引路的狱卒讪笑了一下“这人过两天就要凌迟处死,已经吓得疯了。”
“嗯。”秋雨桐点了点头,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心中十分不快。
陆霄的亲生母亲是个浣衣监的宫婢, 在大宁宫无数的妃嫔美人中,低微得如同一粒尘埃。她偶然被喝醉的老皇帝, 在御花园假山里临幸了一次,七个月后便生下了一个早产儿, 那就是陆霄。
这个可怜的女子,产后一直缠绵病榻, 又被宫人们排挤, 没拖两年就无声无息地死了。
又过了一段日子, 孤苦伶仃的小陆霄被皇贵妃江氏收养,只可惜江氏也并不是什么善茬,在江氏院子里那几年,小陆霄受尽了各种非人的折磨。
晋王和先皇,乃是一母同胞,都是太皇太后嫡出,自然瞧不起陆霄这种宫婢的儿子。
虽然这么多年,陆霄从来没有详细讲过他那些童年遭遇,但从小陆霄身上那些交错的烫伤和鞭痕,一直到如今陆炎德崩溃之后肆无忌惮的辱骂,秋雨桐几乎可以想象到,陆霄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心中一阵难受,闭上眼睛稍微定了定神,才继续沿着长廊走了下去,在水牢门外站定了。
透过一道道胳膊粗的木柱,可以看见水牢正中是一个丈余见方的水池,晋王陆炎德双手被铁链吊在天花板上,大半个身子都浸在冰冷的水里,身着囚衣披头散发,脸上还带着几道血痕,狼狈到了极点,完全没了当初的光鲜模样。
即便如此狼狈,他仍然声嘶力竭地辱骂着“陆霄这个贱种千刀万剐的贱种”
秋雨桐忍了忍,对狱卒道“开门。”
狱卒为难道“公子,这不大好吧陛下说了,要以公子的安全为重。”
“他这个样子,伤不了我。你在走廊那头候着便是。”
狱卒犹豫了片刻,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公子,小的在那头等着。就一刻钟。”
秋雨桐点了点头,走进水牢。
他站在水池旁边,垂眸望去“陆炎德。”
陆炎德停止了叫骂,瞪大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秋雨桐,哑声道“是你”
“是我。”秋雨桐静静看着他。
陆炎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忽然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竟然还有脸来见本王”
他说着说着,陡然激动起来“你这个贱人,你是不是早就跟陆霄串通好了一起陷害本王是不是晋王府上上下下一百三十五口,你们,你们连两岁的稚儿都不肯放过,都要一起流放采石场”
“你意图弑君,本来就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妇孺流放塞外采石场,已经是网开一面。”秋雨桐淡淡道。
“意图弑君本王意图弑君哈哈哈哈哈哈”陆炎德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秋雨桐蹙眉道。
“雪容啊雪容,你是装不懂呢,还是真不懂”陆炎德低声嘶吼道,“这他妈都是陆霄那个贱种给我下的套这一切都是那个贱种做的那个下贱的狗杂种”
他整个人几乎癫狂了一般,满嘴都是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一会儿骂陆霄是下贱的狗杂种,一会儿骂秋雨桐是万人骑的表子。
秋雨桐低垂眸子,任他辱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陆炎德连嗓子都骂哑了,才不得不住了口。
他呆呆望着秋雨桐,过了片刻,两道眼泪忽然流了下来,颤声道“雪容,就算本王求你了,救救本王,好不好”
秋雨桐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雪容为什么要救你”
他这话里的“雪容”,自然指的是死去那位“雪容”,只是听在陆炎德耳中,变成了自称。
“你忘了吗是本王把你从勾栏院里赎出来的。不然的话,你一个清倌人,被曲家那两个变态兄弟买下了初夜,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这个人,你这条命,都是本王的”
秋雨桐心中一阵极度的厌恶,连话都懒得说了。
陆炎德苦苦哀求了秋雨桐许久,各种涕泪横流伏低做小,秋雨桐丝毫不为所动。
陆炎德喘了几口气,神色愈发绝望,忽然哑声吼道“你以为本王死了,你就能跟陆霄逍遥快活了吗别忘了你身上的寒毒冰蚕碧血蛊,世间无人可解,屠仙师已经走了,你也得陪着本王一起死”
秋雨桐心中暗叹,忍不住摇了摇头“雪容是为了救你,才抢着服下了冰蚕碧血蛊,你就这么希望雪容死”
陆炎德狞笑一声“你这种身份,能够陪着本王去死,是天大的福气。若不是本王,你早就被曲家兄弟玩死了,还能有今天”
秋雨桐看着他那张毫无悔意的脸,心中忽然为那位雪容公子一阵难过。
“其实,他也没能熬到今天。”秋雨桐轻声道,“他早就死了。在进宫的第一天,他就死了。”
陆炎德愣了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小雪容啊,你是疯了吗”
秋雨桐轻轻扯了扯嘴角,漆黑的眼珠里却毫无笑意“陆炎德,你当真不认得我了”
“你什么意思”
“六年前,你在乌叶林猎场吃的亏,全都忘了”秋雨桐盯着他,声音又轻又缓,“我记得,那一剑,把你吓得屎尿齐流,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
陆炎德的笑容凝固了。
他呆呆望着秋雨桐,仿佛见了鬼。
过了许久,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秋雨桐明明已经飞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