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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未必真豪杰(1 / 2)

不知为什么, 林仙儿突然又觉得这双眼睛,一点也不像上官金虹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的是李寻欢的眼睛。

李寻欢如今已三四十岁了, 他的眼角不可避免的多出了一些细密却微浅的皱纹, 不过这分毫不减他的魅力, 反而更添三分成熟的风采。只是, 从年龄上来说,他真的算不上稚嫩了。但是他的双眼始终是年轻的, 柔软得仿佛一潭碧水,与初夏抽芽的柳条般,温柔又充满惬意的活力。

而对面的年轻人, 他的眼睛却如深谷中的一滩死水, 沧桑到困顿乏力。

这是两双截然相反的眼睛,但她却奇异的觉得它们是如此的相似。

林仙儿的脸上仍旧挂着那种虚弱的微笑,她盈盈站立在亭外淅淅沥沥的雨水中, 整个人有如一朵水中白莲般亭亭净植。她说“你的眼睛,让我想到了一个人。不知你有没有见过名满江湖的小李探花”

小李飞刀在江湖上闻名遐迩,江湖上有哪个年轻人,不曾在暗地里偷偷的拿自己与他做过比较。

乔衡的眼神终于波动了一下, 林仙儿稍微放松。

乔衡说“他与我是不同的。”

这可是世界的主角, 仅仅这一个身份就足以让他嫉妒到发狂。

年轻人总是这样, 你说他根本不配与某人做比较时,他会开始恼怒,然而当你真拿他与另一人比较时, 他们又开始不悦了。林仙儿太过了然,心中不以为意。

她仿佛会说话的眸子里,似是透露出丝丝犹豫,她一抬起裙角,迈进了亭中。

待走近了,她的视线不经意间在他的脖子上拂过。那是一道不及一寸长,竖直而立,颜色比肤色略浅的伤痕。

她的眼神一滞。

乔衡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总是要避嫌的。”

正处于知慕少艾年纪的儿子,与父亲衣衫湿漉、貌美如花的情人在雨中共处一亭,彼此年龄相仿,又是旧日相识,这要是被有心人看到,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攻讦理由。

乔衡一向是小心谨慎惯了,就算是要改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况且身体原主的死亡,还说不清到底与林仙儿有没有关系。

本就不愿意与林仙儿独处的他,在林仙儿走进小亭中后,没有多做迟疑,当下就大步迈出了小亭。

一向被他人追逐爱慕的林仙儿,何曾遇到这种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状况,就是李寻欢也只是不为她所动,而不会见之即走。林仙儿脸上完美的笑容,看上去有那么一分不自然。

然而这时候,乔衡已经步入了雨幕中。

林仙儿攥着手中的帕子,紧紧的不愿松开。

深夜,房间里烛火莹莹。

乔衡的身前放着一碗药汤。他一回到帮内,吕管家就为他请来了帮内最好的大夫,为他诊脉看伤,其实这些事情他自己就能做了,甚至能做得更好。他给大夫看了看自己之前一直用着的方子,形式性的让大夫检查了一下,就依旧用他为自己开得药方了。

桌子上还摆着一面铜镜,他伸手触碰了一下自己颈间那道呈竖直状的剑痕。说实话,伤在这种微妙的位置,太显眼了。他在金钱帮的这段日子,见到他的人,往往都会隐晦的看一眼他脖子上的伤痕。这种感觉并不太好。

不过如果现在再用易容药膏遮掩住剑痕的话,太有掩耳盗铃的意思,想了想,乔衡也就放任自流了。

随着烛光的跳跃,镜中的人影也忽明忽暗。

镜中倒映出的这具身体,是如此的年轻,正处于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年轻到即使称他为少年人也不会他出格。

身体的原主是金钱帮的少帮主。金钱帮,何其鄙俗的名字,可又有谁能否认金钱的魔力这不是庸俗,这是直白,从帮派的名字开始,就掺杂着金属特有的酷寒,从名字里就沾着血腥,从名字里就透着对人性的考验与蔑视,一如金钱帮在众多武林人眼前营造出来的形象。

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他,可想而知会磨砺出怎样坚韧的心性。

而在武功方面上,或许他将将能达到挤进兵器谱的层次,但是偌大江湖中习武之人数不胜数,真正能榜上有名者又有多少呢放眼全江湖,不过寥寥之数,有如沧海一粟。

那么,这样一个本应万事无忧的青年,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明明只要“他”的生父上官金虹一日不倒,即使他毫无武功,他也可永远安枕无忧,如骄阳一般前途无量。

其实这一切,都不过是源于一个滑稽又充满了讽刺意义的误会。

江湖人皆知上官金虹身边养了一把“刀”,一把专为他杀人的“刀”。那把“刀”的名字叫做荆无命,那是一个有如影子般跟在上官金虹身后的青年,他是上官金虹培养起来的最出色的打手,是一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的杀人工具。

这样一个为了自己的命令,能够毫不犹豫的舍去自己的性命的左右手,上官金虹无疑是极其看中的,看重到能让上官金虹心甘情愿的把武功奥秘传授给荆无命。

身体原主才是上官金虹真正的儿子,但他却没有被父亲亲自传授武功;明明他才是上官金虹的儿子,被父亲视为左右手的人却不是自己;明明他才是父亲的儿子,但日夜伴随在上官金虹身边、并得到上官金虹细心照料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被自己的父亲这样对待,没有人会高兴,身体原主同样不会例外。

然而要是仅仅如此,那一切就简单了,他或许会嫉妒,或不甘,不过也就这样了。但是,如果在被这样对待了十几年后,再在这上面加点似是而非的谰言作为佐料呢

那不是你父亲的左右手,那是你父亲最宠爱的私生子你的母亲不是自然死亡,是被对方的母亲活生生气死的上官金虹知道,荆无命知道,不知道这些事的只有你自己。

一切嫉妒与不甘,最终化为浓浓的绝望。

他趁着荆无命左臂被废时,前去刺杀他,荆无命练得是左手剑,此时不杀更待何时他没想到的是,荆无命的右手剑练得比左手还要好他不知道,一手培养出荆无命的上官金虹同样不知道。

于是他死了。

死于父亲的“刀”,更死于谎言,死于绝望。

至于他为什么会认为荆无命是父亲的私生子,没人知道。人们对于自己不喜爱、不想面对的事情,总会下意识的逃避。乔衡接收到的关于这件事情的记忆,可以说是支离破碎的。

虽然记忆中林仙儿也曾在里面挑拨离间过他与荆无命的关系,但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喜欢看她的男人们因她一个眼神、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而争风,也许她只是单纯的想看他与荆无命大打出手,并无更深远的阴谋也说不准。

他为何会有这样的认知,真实的原因,除了始作俑者,怕是已经没人知道了。

乔衡端起瓷碗,仰起头将里面的药全部喝下。

他擦掉嘴边的药渍,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的人影,准确点来说,是镜中人的眼睛。

当林仙儿说他的眼睛让她想起一个人时,他几乎以为她会说荆无命,然而她说的是李寻欢。

怎么会有人觉得他这双眼睛,与李寻欢相似呢

这大概会是他这一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郊外,道旁,茶肆。

尘土飞扬间,一行骑着马举着镖旗的人路经茶肆。

镖头勒紧缰绳,翻身下马,朗声道“大家到这里歇歇脚”

一行人说说笑笑着停了下来。

镖头当先走进茶肆,说是茶肆,其实不过是一个四面无墙、用木杆支撑着茅草的棚子罢了。他扫视了一圈茶肆的环境,只见茶肆里已经坐着一个人了。

那是一个眉目秀丽,约莫正值二八年华的女子,身着一件灰衣,她似是在为来了这么多陌生人感到有些不安。她手中拿着一个茶杯,桌子旁倚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双目无神,看东西时,眼睛似乎总是慢半拍。

镖头心想,这居然是一个盲女。一个瞎子而已,不值得多在意。

他走到茶肆老板面前,把一两银子拍在桌子上,说“老丈,麻烦给我这一行兄弟每人上一壶好茶”这简陋的茶棚里能有什么好茶,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但这样说起来总归要好听些。

“好嘞各位客官先歇着,我这就去泡茶。”

镖局中的一行人纷纷坐下,彼此间聊聊这一路上遇到的事情,走完这趟镖,回去后如何向家里人吹吹牛,再给家里婆娘孩子添件新衣什么的。

这个小小的茶棚里,一时间竟有几分热火朝天之相。

突然间,一切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茶肆外又多出了一行人,他们各个身着黄衣,呈包围之势,把这个既小又破的茶肆给围了起来。可怕的是,如果不是看到了来者身影,镖局的人根本不会发现他们的到来。

这等敛息术、轻功,绝不是普通的拦路劫匪。镖头心中警惕,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镖头站了起来,抱拳说“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各位是哪条道上的兄弟”

对方的人,就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喊话一样,没有任何人回话。

镖头观察着外面的黄衣人,其中有四五人的黄色衣衫上绣着金边,头上还带着一副一模一样的斗笠,大概是这里面的领头人。

一个名字从心中划过,他的心被高高地吊了起来。

显然,像他这样想到什么的不止他一人。一时间,在座这么多人,居然没一个人敢开口再说什么,鸦雀无声。

一个黄衣绣金边、头戴笠帽的人,从外面那一行人中走了出来。他一步步走进茶棚里,他的斗笠与其他几人一样,都压得极低,让人看不清相貌,不过观其身量,以及手部、颈部裸露出来的皮肤,他的年纪应该不算大。

乔衡打量了一遍茶肆里的每个人,略过了已经瑟瑟发抖着躲在桌子底下的茶肆老板,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个察觉到气氛不对,有些忐忑的盲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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