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宋神医一直都带着易容面具, 你们是否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
花满楼是真不知道这件事, 或许此时此刻身在花家堡的众人里, 除了乔衡与宋问草本人,就没人知道这件事情。
“此话可当真”
乔衡没有做出什么笃定发誓的姿态,只是轻飘飘地说“绝无虚言。”
花满楼是一个好人, 是一个愿意永远保持着善意来对待他人的好人。但是好人不等同于傻子,花满楼非但不是傻子, 他还是这江湖上拔尖的聪明人。
他在一开始就听得出乔衡话中藏话,哪能不明白乔衡在这个时候突然点出宋问草一直带有易容面具的事情是在暗示着什么。
“我知此言说的有些冒昧, 花兄不信也是理所应当。”乔衡道。
子平他会故意在这件事上编造谎言来骗自己吗
不会。
这个问题在花满楼心中划过的那一瞬间,他就下意识地给出了答案。
“子平误会了, 我并没有不信。”
这很奇怪,明明自从他失明后,宋神医就来到了花家堡,他敬其如亲长。他们相处了这么多年,在这个时候, 他的心却毫不犹豫的偏向了刚结识了不过月余的另一方。
这不仅仅是出自于对挚友的信任,更像是他早在与宋神医相处的过程中无意识地察觉到了什么, 那是一种很难用言语来形容的违和,只不过当局者迷,事到如今才被人点明了而已。
宋神医
这个称呼在花满楼的脑海中浮现,最终他叹息一声,暂别了乔衡。
从乔衡那里离开后,花满楼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了整整两个时辰。
他不愿用恶意揣测宋神医, 但又放不下这件事情。他心底有些无奈,看来还是要去麻烦一下父亲了。
花父花母与子女间并无隔阂,兄弟七个经常会把自己遇到的事情说与父母听。不过花满楼自幼失明,父母本就对他操心良多,他不愿父母日夜为他忧心操劳,在小的时候就习惯了不拿自己的事情打扰父母,后来独立出去不在花家堡居住了,也就更加不怎么麻烦父母了。
做父母的,很容易感知到子女的情绪变化,于是当花满楼因为心中难以抉择来找花如令时,花如令先是喜于自家七子不再是什么事都一个人料理,紧接着又是紧张担忧。
花满楼却是不懂花如令这种为人父的既喜又忧的心情,他如实把乔衡对他说的话讲与父亲听。
花如令听了后,问道“世子他真是如此讲的”
不待花满楼说什么,又说“你信了他。”
正因为七童相信了对方说的话,所以才会来找自己。
同样,正因为相信,所以才会觉得为难。
毕竟不管如何,宋神医都是照看了花满楼许多年的长辈,因为一句虚无缥缈的话,就对其产生怀疑,实非君子所为。当然,花如令清楚,以七童的作风,既然已对宋神医产生怀疑,那原因就绝对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一句话。
“不日即是父亲寿辰,本不该拿这些事情烦扰父亲心神,只是”
花如令笑着打断他,说“你兄弟几个,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比起你报喜不报忧,反而是这样更然我安心些。”
他与花满楼又说了会话,这才有些不舍的让花满楼离去休息了。
花满楼刚走,花如令原本挂在脸上的那带着点轻松闲适的表情就变得肃穆起来。
宋问草是他好友,两人因七童目盲一事而结识,两人的交情深厚无比。若是别人来说那些话,他定然不会往心里去,付之一笑只当过耳清风,就算是相信了,也不会多想。但是说这话的不是旁人,而是南王世子。
在这件事情上,世子他毫无撒谎的理由,像他这种一不小心就会卷入朝政漩涡中的人,一言一行绝不会无的放矢。
兼之七童同样似有所觉,只怕对方的暗示是真的了宋问草身上有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
七童他心善,即使怀疑起宋神医有不妥之处,但也止于怀疑一步,而不会往恶意里猜测。在这一点上,即使花如令身为他的父亲,也难免数次感慨,这样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七童不会深想的,他身为父亲也就只好代他深想了。
商人,少不得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而且花如令不单单是个商人,勉强也算个江湖人。说句老掉牙的话,花如令见过的人,比许多人这一辈子吃过的盐都多。对于易容面具,花如令也不算陌生。
易容面具这种东西,打个难听的比方,它就像是人的袜子。对于袜子,你白天把它穿上,晚上睡觉时总要把它脱下来,要时常清洗,穿久了还会磨烂布料,脚生异味等等等等。而易容面具同样要时常清洗、更换,有带有摘。一个人要是一二十年间都带着易容面具一摘不摘,那面具底下估计早长满面疮,皮肤溃烂了。
这该是怎样的谨慎小心,才会在无数次的摘取间,都不曾被人发现他的所作所为。
这又该是怎样的忍耐力,才会忍受着佩戴易容面具的不适,一口气伪装一二十年
又是怎样的目的,才能让一个人在本应是人生中最年富力强的日子里,心甘情愿地伪装起自己,将自己的真实面貌二十年间不见天日
他忽然觉得有些战栗。
只可惜他的寿辰就在这两日了,亲眷家仆都在为此事而忙碌,要想布置什么也来不及了。不过这样也好,正好他可以趁着这几日观察一下宋问草,留出时间细细打算。
花如令就像是生而注定成为花家的当家人似的,几十年前他恰生在莺啼花绽的时节,每当他迎来又一次寿辰时,正是花开得最盛的时候。正如其名,亦如其姓。
早些时日的话,花开的不会有现在这般齐全,晚几日的话,则有些盛及而衰,如此不早不晚时候正好。花家堡里无需人工点缀,已是满园烂漫芬芳,比乔衡初来花家堡时看到的景色更添了几分秾丽。
非但是花家,放眼整个江南,而今都沉浸在一片明媚之色中。
虽然花如令说了这次不是整寿不会大邀宾客,于是只自家人小聚。但事到临头,还是少不了前来送礼拜访之人。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时候总不能把别人轰出去,于是这些来访的客人就由管家王伯来招待。当然,花如令就不出面陪着这些客人了。
这一日,花如令派人在花家堡外的镇上布施粥米,更令家中子弟为当地的书苑里送去一批家中子弟亲手抄录的书籍。
花家堡内更是一片笑语,只待午间摆宴。
自乔衡来到花家,他倒是把花满楼的那几个尚在家的兄弟见了个遍。就连那些家住外地,近来才赶到花家堡为花如令祝寿的旁支子弟,他都见到了几个。在花如令寿辰这一天,他把剩下的那几位旁支兄弟也见了个齐全。
只不过他身份敏感,花满楼向外介绍他时,也只好说这是他在江湖上新结交的一位好友,也算是实话实说了。
花满楼为乔衡介绍他们遇见的每个人,但见他与他的这些兄弟就没有相处不和睦的,交谈间带着几分亲昵,不必刻意向外人展示,外人就能很轻易地看出他们兄弟间的情分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