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散开了, 浅金的阳光照进来, 被寝室的玻璃窗户切割成一捧五光十色的斑块, 其中几枚印在叶挽秋的脚边。她拿着哪吒一早给她已经写好的稿子熟悉了两遍, 只等下午演讲的时候上去顺畅地念完就算完。
今天是周六, 也是在校的最后一天, 散学会结束就正式放寒假。
其实对于绝大多数的妖魔学生来讲,上学放假的影响并不大, 他们依然是留在学校里。因此兴奋地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的,只有寥寥几位人类学生。
到了下午, 散学会正式开始, 叶挽秋的演讲环节被设置在中间部分。演讲稿并不算多长,四五分钟足够了。可等她下来的时候, 却感觉像是经历了四五个小时那么漫长。
好不容易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叶挽秋准备提上包溜到礼堂边缘去避开这里太过浓重的纷繁气味, 却才刚摸到背包的带子,就被一旁的何敏边鼓掌边用手肘轻轻撞她一下“讲得不错啊。”
她吐吐舌头“主要是稿子好。”
“不带你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夸你一句你还嘚瑟起来了。”何敏笑骂。
“我可不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叶挽秋摇摇头,眼尾却是往上挑的,笑容抿在唇边, 弓着腰窜到礼堂边缘。
大会结束后,她回宿舍楼下拿了行李箱朝候车台走去。却在刚出南苑拐个弯没多久, 就闻到了那阵熟悉的莲香。叶挽秋顺着气味来源转头,看到了正站在枫杨树下的哪吒。
她戴耳机的手举到一半,放下来,调转方向朝他走去, 故意压低的声线隔着层暖厚围巾透出来,更加瓮声瓮气:“敢问这位施主,停在此处是准备等雨还是等晴啊”
哪吒伸手将她拖着的行李箱接到他手里,神情平淡:“等你。”
她拉下遮脸的围巾,披散的发丝有几缕兜在围巾的褶皱里,弯弯地翘起来贴着嘴角:“你这是要送我回家”
他嗯一声:“走吧。”
不得不说神的能力就是方便,以往三四个小时才能到的路程,这次只要眨眨眼就能到。
当然为了隐蔽,也不是直接就到了镇上,而是选择在了一处无人的树林里。
叶挽秋搓下有些冻僵的手,放在冬衣口袋里取暖,越过地上那些湿腐的横倒树干,问:“最近没有再出现其他裂缝了吗我还以为今天根本见不到你了。”
哪吒摇摇头:“这段时间还好,只是之前那些有松动迹象的裂缝处理起来稍微麻烦一点。”
“那要不让我去”她提议,眼睛里是跃跃欲试的光,“正好也能帮到你。”
顺便还能见到。
毕竟不在学校以后,想见他可能就没这么容易了。
这么一想,叶挽秋脑海里忽然冒出幅自己端着碗汤圆坐在行宫的太子庙里,边吃边看着面前的神像聊以慰藉,最后被工作人员拿着扫帚边追边打的诡异画面。
她哆嗦一下,甩甩头,把它们全都抛出脑海。
“你不害怕又像上次那样很难受吗”哪吒问。他还记得她因为精神撕裂的痛苦而蜷缩在白虎背上不停发抖,最后惨叫出声的场景。
却没想到,叶挽秋反而看起来不太在意,甚至还有心情边踢着脚边的小石子边回答:“其实也还好。反正我训练灵识不就是为了克服这种情况吗如果一直不去接触真实裂缝的话,再多训练下来也没有用。而且”
说到这儿,她停顿一下,然后才继续:“总之,你带我去吧你看我上次不就帮上你了吗我保证不会连累你们的。”
她说完,主动伸手去牵住哪吒的手。少年的手指修长苍白,指骨凛硬,却意外的没有往日里那种沁冷,而是如正常人类一样温暖。
“不是连累。”哪吒反扣住她的手,眉眼间蒙着层浅淡的灰,掌心里的火莲印记微微发着亮,将他无温的身躯变得暖热,“我是担心你会”
“不用担心。”叶挽秋握紧他,歪着头去望进他漆黑一片的眸子。她身上的无暇洁白成了哪吒眸子里唯一的光和亮色:“就这么说定了。”
他停下来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妥协在她的坚持下:“好吧。”
叶挽秋笑起来,得寸进尺地说:“那要不干脆把怎么用雪焰也一起教我吧”
“你想学”
“想啊那么好看一把唐刀,不会用多可惜啊。三太子教教我吧”
光影密集纷乱,扑落在哪吒眼里缭绕着,像是挣扎在牢笼里的蝴蝶群,找不到方向和头绪。他半垂着眼睫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叶挽秋几步蹦到哪吒面前,伸手拉住他深色毛衣的衣摆仰头看着他:“好不好啊”
他低头看着对方捏着自己衣摆的手,一路向上来到她清澈带笑的眼睛,薄唇轻启,却没有办法拒绝,只能说:“好。”
于是叶挽秋笑起来,伸手搂住他,温热的呼吸和笑声落在哪吒耳畔,暖入心尖:“太好啦我保证一定会好好学的”
哪吒抿着唇,伸手将她滑落到臂弯的围巾重新替她理好,然后牵起她的手朝镇上走去:“那就这个假期开始吧,如果你有空的话。”
“我就是大闲人一个,什么时候都有空,得看你才行。到时候我来行宫找你吗”
“不用。”他说,“我来找你。”
回到家以后,叶挽秋很快将行李全都整理好,下楼到绣铺里去帮忙。听叶芝兰说,新来的一批学徒里绣得最好的是个比叶挽秋小两岁的男孩,平时看起来有些内向沉默甚至呆呆的,但是做起绣品来心细手巧,连很多女学员都赶不上。
用叶芝兰的原话来说是,很有叶挽秋外公当年的风格。
她有些好奇,所以趁着下午的针法课还没结束,特意绕道窗外去看他们上课,尽量不打扰他们。
绣铺是镇上最典型的青瓦白墙构造,背后种着一排即使在深冬季节也依旧茂盛青葱的香樟,树冠浓翠交叠。冬日的微末亮光带着浅淡的灰绿色,从树叶缝隙间被筛落,脆弱到朦胧,幽灵一样化开在石板路面和窗棂上。
在隔着不算高的窗户和墙经过一个男孩和他手里的刺绣的时候,叶挽秋停下来,仔细看了看绷架上的半成品,开口提醒到:“下手犹豫太久,眼睛的神韵散了。”
对方吓一跳,猛地转头看着她,却又愣住。叶挽秋笑笑,大团树影婆娑在她眼里,像水晶里折射出的虚彩:“抱歉,吓到你了。”
因为他身上气味的尾调,在刚刚陡然变成了代表惊吓的蓝莓。
男孩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手里拿着针,尾指勾住丝线不自然地来回滑动几下,只问出一句:“你也会刺绣”
“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你是叶老师的女儿”
“是。”她点点头,“你绣得真挺好。”
男孩的视线低下去,白净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
叶挽秋惊讶地看他一眼,很快离开了。她发现叶芝兰说得没错,这个男孩真的有点呆呆的,还怪可爱。
放假的第二天,叶挽秋一觉睡到了中午。刚吃完饭没多久,简媛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是高中同学聚会,就在镇上新开的酒吧里。
出发的时候,隔壁花店的徐姨将她叫住,说是正好有一单订购的花要送到同一个地方去,他们的送货员暂时还没回来,让她顺便带一下。
于是等叶挽秋到酒吧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她怀里抱着一束几乎遮住脸的玫瑰。因为看不到路,酒吧里的光线又昏暗混乱,时不时就会有一束强光扫过来晃进眼睛,嘈杂的音乐声叨扰在耳边,叶挽秋在一片拥挤人群里走得很艰难。
好不容易挤出舞池来到边缘,还没看到他们的高中群体在哪儿。倒是陈嘉眼尖,隔着层层叠叠的鲜红花朵都认出了抱着它的人是叶挽秋,唯恐天下不乱地朝周围大喊:“哟哟哟,叶子这是打算在同学会里和谁再续前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