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把我弟卷进来。”
尤灿刚转身, 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轮椅停住,他没有回头,目光遥遥望着远处“卷进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风大了点, 尤灿的脸在暗色调的背景里显得更加苍白。
他控制着轮椅转过身,跟项铮对视“你好像对我有很大的敌意”
不等项铮开口,又道,“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忌惮我我现在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又能对你弟做什么我的身体情况你不是最清楚吗,项医生”他目光直白又坦然地看着对方, 薄唇抿起,像是对对方无端的猜忌感到非常不愉和谴责。
项铮不为所动,声音淡淡“你不认为车祸是意外,你想重新调查。”
“你也认为不是意外,是吗”
尤灿推着轮椅来到项铮近前, 微仰头看着他道,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否则怎么会觉得我要把你弟卷进来这个词, 可不是用在什么好事里的。”
项铮道“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没兴趣,你也还是来了。”
目光相对, 两人都直直地看着对方。
气氛渐渐凝滞,一片落叶从两人中间飘过。
项铮轻轻地呼了下气, 把手从兜里拿了出来。
他走到尤灿身旁,主动打破僵局似的扶住轮椅背后的扶手, 作出要推状“接下来去哪”
尤灿微勾起唇,朝不远处的四层小楼抬了抬下巴,示意道“那里。”
“嗯。”
一边往前走, 项铮一边垂眸打量着身前的人。
他真的看不出这个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能激发出项祈那么强的帮助欲,甚至还中二兮兮地说出什么“尤灿哥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了”、“我不帮他就没人帮他了”这种蠢话。弄得他昨晚说什么都没用,即使把尤家每个人之间的利害关系剖析清楚了也没用,反而让项祈的同理心和同情心更加爆棚。
最后,他只能在弟弟可怜巴巴的恳求目光下,说自己亲自去一趟。
弟弟这么傻白甜,也只能哥哥出马了。
否则根本没法放心。
毕竟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有一种尤灿不安现状、以后一定会做出什么大事的感觉。
即使他出了车祸、即使他现在看起来很弱,项铮也还是觉得尤灿不会就这么沉寂下去。他就像一座死火山,迟早会反扑。
而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曲溪村去年由政府出资,外观统一修整过。
所有房子都被刷成了白墙黑瓦,虽然房子高高低低,但错落有致的层次感和黑白相间的颜色,遥遥一看倒也赏心悦目,不影响城市美观。
但是只有深入其中,才切实感受到什么是三教九流,什么是脏乱差。
从下车开始,就有一双双或是打量或是窥探的目光落在尤灿一行人的身上,有的目光露骨,有的目光含蓄,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收破烂的大爷坐在门口端了碗面,一边吃面一边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叫人感到不适。
但尤灿和项铮都不同常人,对这些目光一点没感到影响。
甚至尤灿还沿路从周围居民那儿问出了些情况,当然,是给了报酬的。
“蒋家小子撞死人这件事谁不知道我看啊八成就是想自己死了拉个垫背的呗。”
“他会干这种事我是不信的,那孩子人挺不错的,自己身体那么不好还拼命打工养活一家老小,哪会故意去撞人找事否则他妹妹怎么办肯定是意外”
“他妹妹是个oga,蒋小子护得狠着呢,放着妹妹不管自己去寻死不可能的”
“你们是没得过癌,疼起来要亲命了,我牙疼我都受不了想死呢他受不了了所以去寻死也正常。”
“我听说是开车时候发病啊,那方向哪还控制得了啊”
“嗤,我看啊是拿钱买命,蒋老狗那夯货这几天天天去红姐那儿洗脚呢,他哪来的钱切”
一开始,这里的人还防备得很,但当尤灿拿出报酬后,开口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直到后来,尤灿不问了,他们也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热火朝天,兴致勃勃,有的人还嗑起了瓜子。
尤灿就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听着,项铮站在他的身后。
半晌,尤灿轻声道“她跟我说,肇事司机以前自杀过好几次。”
然而在别人的口中,他是个努力想要活下去的人。
热爱生命、照顾家里、顽强对抗病魔、出身贫贱但正直坚毅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自杀
又怎么会故意开车撞人
项铮听见了村里人的话,也知道那个她,说的是谁。
他微垂眼眸,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尤灿。
从他的角度,能够看到尤灿瘦弱的颈骨,骨节微微凸出,略长的发尾落在上面,衬得皮肤更加薄而白,也显得人更加病态羸弱,仿佛风轻轻一吹,他就会倒下。
不过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罢了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在尤灿的肩上拍了拍。
尤灿回过头冲他笑了笑“我没事。”
看着尤灿故作的强笑,项铮有些想说别笑了。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把手收了回来。
过了会,他们离开熙攘的人群,继续向那座四层小楼前进。
四层小楼虽然只有四层,却住着许许多多的人。
里面每一层都划分出好几个房间,每个房间十来个平米的样子,一个房间就住了一户人,吃饭和睡觉的地方都在一起,考究点的就用纸板隔一隔。
这里拥挤、逼仄,小小的一栋楼浓缩了数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