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九来到宛浩茶园的第三天。
宛浩茶园是绥城第一座由勾栏改成茶园的戏台子,规模大,座儿多,时间一长茶园里的老伙计就撑不住了,老板只得将人辞退。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李九就是老板送完人后招的新杂役。
“李九,前边散了,去擦擦台子”前面有人从门口歪出半边来叫他。
“嗳。”李久把扫帚搁到了院墙上,拿了木盆和抹布去了。
“擦完记得把台下也收拾了”
“嗳,好嘞,您放心。”李九笑了笑,他那张脸其实很英挺,细看之下五官还有些俊美,但是只要他一笑,就露出十分的憨厚来,是个朴实农户的模样。
宛浩茶园的老板因此对他很满意,小伙人长得不寒碜,看着老实,最关键的是个头高,把袖子裤腿卷起来就是满身的腱子肉,衣服一盖又没那么夸张,不会吓到客人。
李九是老板很高兴招的那类杂役。
“多擦两遍啊李九,明天花芜姬要来,贵人多着呢”那人又嘱咐了一遍,接着才回到门内。
李九从井里打好了水,拎着桶,木桶边上搭了块抹布,往前台去了。
他拎着水桶到了前台,五光十色的一出大戏散了之后,后台乱得狼藉,徒留前边残茶冷座等着收拾。
戏班自己带来的两个检场人正在收拾台上的砌末,他们一前一后端着桌子椅子往里抬,看见凌久之后招呼道,“来了啊,等会儿马上好。”
李九长得老实,话不多,但是见人就客客气气地笑,谁忙都会搭把手,一点好处也不要。他来了三天,整个宛浩茶园就对他都熟了,连带这些过来唱的戏班子也对他熟了。
今天来的是宛浩茶园的常客,也是绥城最红的戏班兰仙。这名字是兰仙戏班最早的名伶的名字,由他组的班子,便叫他的名字。
不过那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兰仙也死了二十年,到如今兰仙戏班里又出了个小兰仙,唤做花芜姬,将兰仙班又一次顶上了浪尖,宫里宫外地供戏。
花芜姬是什么人,全国最红的女伶,演的正旦,唱的墨水腔,二十六的年纪没有出嫁,可进过皇宫三次,连着三年去给老太后唱昆曲,一年有七个月是待在各家王府侯府里的,难得到外边的瓦舍茶园里唱一回,回回满座儿,次次被金子银子砸下台。
固然还不至于老兰仙当年万人呐喊的地步,也差不了多少了。
有着这样的名角儿,宛浩茶园给兰仙班子的契约也和寻常不一样,寻常的戏班子和茶园分,兰仙出场向来都是八二甚至九一分的成。尽管这样,各家的老板也都是欢天喜地的,一个个巴望着能和兰仙长长久久的合作下去。
今天也是兰仙班的戏,尽管花芜姬没来,李九看前台这架势也已经觉得很不错了,不知明天花芜姬来了,前台得怎么个收拾法儿,说不定桌子都得掀了。
李九等着他们收拾好砌末,自己再上去擦台子。这是金贵的地方,一点灰尘都不能有,底下的座位脏了,大不了被客人骂一句,可这些梨园行是把台子当祖宗供的,要是上场前发现脏了不干净,往后就再不来了。
李九跪在台子上擦,边边角角都抹过去,换了两桶水,洗了五次帕。眼瞅着兰仙班的人走了,他才离开戏台,去把下边的茶盘果皮收了,再把桌子擦一遍、地扫一遍。
那么大个茶园,再利索的杂役打扫完前台得花个把时辰。他干完了活儿,把抹布又搭在了水桶上,拎着桶回到了后边。
“李九,开饭了,快来”有人喊他。
喊他的人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儿,叫做旭儿,年纪比李九小,辈分却比凌九大,算是他的前辈。这几天就是他领着李九里里外外熟悉的。
旭儿个子不高,胳膊都纤细着,说话做事却跟油水一样滑,那张脸上的笑从没不见过。
李九正蹲着搓洗抹布,听到这话应了一声,把水桶扫帚都归置好了,便往里屋走去。
屋里没有点灯,借着黄昏之后那点子太阳,勉强看个囫囵。里头一张大木桌,桌上一前一后放了两盆馒头,中间两盘炒菜一盆牛肉,那牛肉烤得边角硬脆,被刀敷衍得剁成了几大块,并不细致,但飘香馋人。东西不多,胜在管饱。
桌边围了四五个老杂役,这会儿已经吃得差不齐了,开始边吃边吹牛打屁。
旭儿旁边空了个位置,他招呼李九坐过来,给他拿了个馒头,夹了块牛肉放到碗里。
“怎么样,前边都收拾好了”旭儿问。
李九接过馒头,说了声谢谢,“差不多了。”
“嗳,没事,明天花芜姬要来,前头要打扫不止一遍,吃完饭我再去看看,你回屋歇着吧。”旭儿对新来的人都很照顾。
话中的花芜姬三个字引起了注意,旁边的汉子笑了一声,“你小子新来的,恐怕不知道事儿,别说哥哥们没有关照你,明天可有你的好处咯。”
李九茫然抬头,“好处”
“对,眼睛尖一点,在那戏台子下边多看看,起码能捡到这个数。”他比了个数,李九愈发不解,“台子下面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