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九头一回觉得自己耳力太过敏锐。他关在屋里,隔着老远也能听见花芜姬唱的每一个字句。
今天唱的窦娥冤格外悲苦凄凉,把人的心虚虚攥着,难受得紧,腔调还是清婉的,但有种杜鹃啼血的撕心裂肺。
终于等到花芜姬的声音停歇下去,凌九松了口气。他在屋子里等了好一会儿,估计花芜姬卸完妆、应该走了之后,才打开门出去。
一开门赫然看见穿过后院准备离开的花芜姬。
凌九脚步一顿,立马要转身回屋,然而在他即将转身之际,花芜姬也正好抬头看见了他。
两人视线隔空相对,女子遥遥望了他一眼,复又低头,眉眼间是绝望般的伤心失落,那双杏眸里神光黯淡空洞,和那天晚上她站在后院等凌九时的璀璨截然不同。
许清风应该是劝过了她,她没有说一个字,只是低头快步离开了。
凌九被她看得心脏一紧,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一样,别扭得很。
自己那日真不该出手,就是惩治恶霸的那一瞬被花芜姬看见,才落得现在这个局面。
他目送花芜姬离开,就连女子的背影,远远瞧着都有几分萧索。
三护法人脉广阔,认识的侠士高手不计其数,他怎么不给自己妹妹介绍几个。凌九纳闷不解,姑娘家都这么喜欢会武艺的男子么,他还以为文人墨客更讨姑娘喜欢。教里的姐姐们总是数落他们是大老粗,更喜欢去外面找有学问的秀才先生。
看来花芜姬不愧是三护法的妹妹,很适合来凌花教生活,若是她来过凌花教,便知道自己那日的伎俩不算什么。教中高手如云,等她看了,就知道自己有多么平平无奇。
可惜三护法似乎没有带花芜姬去凌花教的打算,凌九也没法向她坦言,只得这样吊着,双方都心里不好受。
又过了七八日,花芜姬再没有来了。凌九忍不住问了旭儿,“她不是还欠茶园十场戏么,怎么不来了”
“哦,听说是病了。”旭儿擦着茶盏,一边搭腔,“也不知道害得什么病,听说许管事把整个绥城的大夫都请过去了,没有一个能看的,昨天还来问我们老板认不认识什么名医呢。”
凌九手指一顿,喉结动了动,“她怎么会病了”
“谁知道呢,”旭儿摇摇头,“前段时间还来咱们这唱戏呢,回去就病倒了,就这么几天的功夫,许管事说她已经没法下床了,每日得用人参续命。”
他叹了口气,“这小兰仙要是去了,兰仙班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出一个兰仙来。”
凌九放下了手里的茶碗,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他眼前云雾缭绕的,看不清前方。
他只取任务目标的性命,何况自己身上还穿着人家亲手做的冬衣。若是对自己这样好的姑娘真的因为他去了,恐怕后半生都得心生不宁。
正茫然着,忽然前面有人叫他,“李九,许管事找你”
凌九眼皮一颤,似是预料到了什么,又似措不及防的惊了一下,嗳了一声之后,放下茶碗,转身出去了。
走到前门,就见许管事站在门口,他脸上没有平日惯有的笑容,见了凌九后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同我去见见她吧。”
凌九一怔,压低了声音拒绝,“护法,当断则断,属下不能这样优柔寡断。”
他现在去见花芜姬,要说什么呢。如此纠缠不清,日后只会更让人难受。
许清风望向了他,那双桃花眼里目光沉沉,看得凌九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小九,”他如同三堂的人一样,轻声唤他,“算我拜托你的任务,你便以李九的身份娶了她吧,我按月付你酬金。”
凌九猛地抬头,接着就听许清风苦涩地笑道,“再这样下去,她怕是活不过冬天了。”
凌九还是跟着许清风去了,他走进花家,闻到一股极其刺鼻的药味。许清风在前面引路,进了花芜姬的屋子后,掀起了里间的门帘,轻叹一声,“芜姬,李九来看你了。”
里头没有回话,他侧开了身让凌九进去。
凌九迈步其间,一眼看见了床榻上的女子。她闭着眼,面上带着病态的青白,一双弯叶细眉痛苦地蹙在一起,额上鼻尖都是细密的汗珠。
她躺在厚厚的棉被下,像是一张揉皱了的画纸,轻薄无比,没有一点活气,偏生又还是如画一样的精致好看,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许清风坐到床边,又轻唤了她两声,“芜姬,醒醒,李九来了。”
一连唤了好些声后,病榻上的美人才缓缓睁眼,她睁开的双眸涣散着,灰雾雾蒙蒙的一片。
许清风起身,压着僵硬的凌九坐到了床上。
花芜姬看清了床前的人,那双死气沉沉的眼里瞬间绽出一抹光亮来,片刻又黯淡下去。
她冲凌九笑了笑,笑得苍白,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而已。
“九李公子怎么来了偶感风寒,让你担心了”出口的声音空虚无力,像被砂纸狠狠磨损过,不再清亮好听。
凌九心脏顿时绞成一团,那么好听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恢复过来。
他被花芜姬用柔和的眼神看着,又坐在人床前,僵硬着不敢动作,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