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她曼声道。
官兵头领浓眉紧锁,正在满脸不耐烦地赶路,被人拦下心头不禁火气乱冒。抬眼一看,见鱼初月一身正装,腰间配饰明晃晃刻着‘永乐’二字,心神一凛,到了嘴边的粗口生生憋了回去。
是永乐公主!
他一边躬身行礼,一边示意身后士兵左右一分,将人群彻底驱开,护住了这位金枝玉叶。
“殿下!”官兵头领疑惑又心惊,“您为何在此?您的侍卫呢?”
“走散了,”鱼初月学着崔败方才的模样,淡淡地说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属下先护送您回府罢!”头领毕恭毕敬,却不说内情——公务紧急,没空满足一位不谙世事的公主的猎奇之心。
鱼初月眉头一皱,心想,话本子上都是用银锭换消息的,莫非这人想要钱?
她把右手负在了身后,心念一动,凝神想着大银锭。
识海之中泛起异样的波动,化虚为实。
她从前只是个努力积攒碎银子的升斗小民,这会儿心中想着皇族的财大气粗,自然而然是怎么大怎么来。
只见她将负在身后的那只手移了出来,掌中托着一枚足有婴儿大小的巨银锭,‘砰’一下直直砸向那官兵头领的胸口。
“赏你们的,说!”她傲慢地眯起了眼睛。
崔败:“……”
众官兵:“……”
头领被砸得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莫非……公主殿下发现了我们以权谋私的事情吗?这是在暗指我们要钱不要命吗?!’一众官兵面面相觑,心惊胆战。
副头领反应极快,上前单膝一跪,急急禀道:“回殿下,属下等人方才历尽艰辛,处理了平兴坊附近的魔祸,此刻正要赶往前方金化坊!”
办正事,办正事。
鱼初月与崔败对视一眼。
魔祸?
“平兴坊魔祸是怎么一回事?”她问。
副头领禀道:“是一名妇人,当街诞下了怪胎。这黑色怪胎一落地,便开始扑咬周遭的人,属下赶到之时,已有十余人伤亡。幸好这怪胎并不算太难杀,一番混战之后,被乱矛刺死了。尸首在此,请殿下过目。”
他偏了偏头,一名官兵走上前来,拉开了手中拎着的蛇皮袋。
浓浓的死鱼腥味顿时散了出来。
鱼初月拿眼一瞧,只见蛇皮袋中躺着一坨黑乎乎的烂肉,乍一看,像个婴孩的模样。
“魔胎?”她自语。
副头领瞟了瞟地上的巨银锭,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道:“属下还得前往金化坊办事,便让几个弟兄先行护送殿下回府?”
鱼初月眉梢一挑:“许多地方都有怀胎妇人?今日街上这般拥挤,为何临盆妇人还在街上乱走?”
副头领回道:“属下也不知,依着收到的信报来看,金化坊出事的,好像是一名男子。”
“男子生产?”
副头领一脸牙疼:“信报是这样。”
“带我去看。”鱼初月发号施令。
副头领只能点头。
鱼初月忍不住拽了拽崔败的衣袖,得意地低声道:“大师兄看见了没有,在凡界办事,就是银子最顶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钱能使鬼推磨!你看看,钱赏到位,他们多听话。”
崔败:“……”
见她洋洋得意,一副地头蛇的蠢萌样,他不禁压下了上翘的唇角,正色道:“这些人情世故我是不懂的,幸好有你。”
鱼初月更是把鱼尾巴翘上了天。
亮晶晶的黑眼睛一闪一闪,绽放着愉悦的光芒。
崔败暗暗挑了下眉,瞟了眼被士兵苦兮兮地扛在肩上的大银锭,想笑,憋住了。
真是个憨鱼。
有官兵在前头带路开道,鱼初月和崔败很快便赶到了近处的事发地点。
恐慌的人群都在逃,奈何场面太乱,不断有别处的逃难者涌过来,场面一片混乱。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街旁一间酒馆中传出来。
酒馆的木门被踢开了,翻倒在一旁,将门框拦了一半,酒馆里头没有光线,隐隐传出一声细弱哀鸣。
官兵扬着火把,冲了进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具仰躺在长条酒桌上的男尸,他衣衫敞开,惊恐地大睁着双眼,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凝固在了年轻的面孔上。他的腹部破破烂烂,裂开巨大而错乱的口子,腹腔中看不见内脏,应该是被吃光了。
官兵们纵然已经灭杀过一只魔胎,见到这幕惨状,仍是不自觉地连声倒抽凉气,手中的火把不自觉地轻微晃动。
众官兵散开,火光照向四周。
鱼初月视线一转,很快就锁定了一个异样的目标。
角落一堆木桌和木椅之后,露出一只惨白的手,正在僵硬地抬起、落下、抬起、落下。
鱼初月:“……”有点子吓人啊!
她小心翼翼地躬腰一看,透过椅腿之间的缝隙,隐约看到了一团婴孩大小的黑乎乎的物体,正在埋着头,吭哧吭哧地啃食。
“那!”鱼初月指向角落。
官兵们职责所在,壮着胆扑杀上前,很快就用乱矛把这魔胎扎成了一团不再动弹的烂肉。
被它啃食的是一具少女的尸身。
少女衣衫褪尽,脖颈和身体没了大半,官兵动手之前,它正啃她的肩膀,所以鱼初月看到一只手在角落里晃动。
看清这一幕惨状,一个看起来年纪很轻的小兵悄悄捂着嘴走到一旁吐了。
鱼初月眯起眼睛,认真地打量着案发现场。
此刻的局势可谓是人仰马翻,混乱不堪,想要查证这些受害者的身份以及生前是否接触了什么异样的东西,暂时是不可能做得到了。
官兵用蛇皮袋把死去的魔胎装了起来,继续前往下一处。
解决了五六只魔胎后,官兵从目击者的口中得到了完整的事发经过——
“怀胎”的受害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规律,男女老少都有。
每一位受害者生前都毫无异常,近处的人往往是听到惨叫之后,循声望见受害者腹部高隆,浑身是血,口中也涌着血,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倒地死去,魔胎自腹中钻出来,见人就咬。
略一推算,各处受害者,几乎竟是同一时间遭遇魔祸。
鱼初月皱眉沉吟。脑海中晃动着那些被撕开的伤口,总觉得似乎哪里有点奇怪……破腹而出,伤口应该是翻卷向两侧,但这些受害者的创口却并没有这样的痕迹。
视线一转,她看见两个士兵眼神变得闪闪烁烁,落到了后面,头凑着头开始嘀咕。
这样的声音可瞒不过耳聪目明的修士,鱼初月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
“还记得那件事吧?数月前,永乐公主自称感而受孕,怀了天人之子。圣上震怒,认定公主与人私通,赐下了滑胎药……”
“当时大家不就都在担心,万一此事是真的,圣上这么做怕是要引来天谴。”
“可不是么,这几处事发地,不多不少,全部距离永乐公主府正好半里,说是围着公主府也不为过。若说巧合,未免也太巧了吧?怕不是报应来了!看看这些魔胎,瞬间便能在人腹中成型,一看就知道是诅咒啊!”
“方才我便听到外头有人在提这件事了,只不过谁也不敢放到明面上说。其实恐怕所有人心中早已犯嘀咕了吧?就是不敢讲而已。”
“可不是,被人听见,要掉脑袋的!别说了,仔细些吧!公主金枝玉叶,还跟着我们四处跑,这本就不正常!怕是特意出来打圣上的脸……嘶,咱哥俩还是想想办法先撤吧!”
两个士兵停止了嘀咕,回到队伍中,小心地远远避开鱼初月。
鱼初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她拽了拽崔败的衣袖,无辜地问道:“他们说的这个永乐公主,莫非就是……”
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
“嗯。”崔败攥住她的手指,摁到身侧,“注意风度。”
“所以这个公主到底怀了谁的孩子?”鱼初月眨着眼睛,认真地问道,“天人?感而受孕?我是不是想多了?不会是圣人的风流债吧?”
长生子救过这个公主,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纠葛,然后媚倾城便趁虚而入,代替这个公主身份与长生子交往……
鱼初月:“……总觉得有点不妙呢。”
她瞟了瞟士兵们手中越来越多的蛇皮袋子。
这显然就是魔胎。这样的玩意,想要长生子带回天极宗去?带回去做什么?做肥料都嫌污染了仙土,长生子绝对不可能把这些东西带走。
魔界在谋划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永乐公主。”崔败眯了眯眼,缓声道。
鱼初月歪头看他:“嗯?叫我吗?”
崔败脸上浮起了一丝了然的微笑。
他牵住了鱼初月的手,三两步甩掉了官兵,轻身一掠,掠上街道旁的屋脊,消失在街后。
“大师兄?”鱼初月睁圆了眼睛,“不用钓鱼了么?”
她本想等魔界的人出来找她接头呢。
“媚倾城用这个身份公然在都城行走,且与长生子往来,那永乐公主本人又在何处?”崔败冷笑道。
“啊!”鱼初月愣了片刻,恍然大悟,“莫非,真正的永乐公主,就藏在公主府内养胎?!”
崔败眸光寒凉,揽住鱼初月,掠向半里之外的永乐公主府。
对方弄这么个局,钓的就是长生子这条鱼,崔败自然得上门咬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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