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为了达成目的,竟能长年累月不动声色地多线布局,任何一点稍纵即逝的小破绽小差错,都可能成为对手杀人不见血的契机。
最可怕的是,这种攻防不在一朝一夕,是不知不觉间的滴水穿石。
庆幸的是,从前年云知意提醒薛如怀那时起,很多当时觉得微不足道的抉择,一点一点扭转了不少人的命运。
包括她自己。
云知意与顾子璇你一言我一语,逐渐将前年黑市赌档案、去年集滢水神庙前的雨夜冲突都做了复盘。
最后,顾子璇抿唇怔忪良久,才嗫嚅道“也就是说,那些事情很可能都是冲着我来的。背后真正的目标,是为了我爹手上的兵权”
“你顾家世代不涉原州党争、不插手地方政务,与哪方都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除了兵权,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某些人如此大费周章。”
若不是两世为人的奇遇,云知意也不会想到,田岭在实际把控了原州政权后,竟还暗暗打着军尉府的主意。
顾子璇虽不知前世,但她不蠢,也慢慢有点回过味来了。“我家三四代人都坐镇军尉府,到我们这辈才有我一个出来读书考官的。所以,我就成了我家露在外面的软肋。”
所以有人很早就暗中盯着她,一次次从她的错漏里寻找机会,甚至设局引她出错。
只要她出错,不管错大错小,都会被利用来打击顾家在百姓中本就薄弱的声望。
敌方很有耐性,并未抱着对顾家一击必中的妄想,而是一次接一次、一环套一换地来。
长久积累,顾家在百姓中本就薄弱的声望总会彻底被击溃,就这么被人不显山不露水地一步步钳制,甚至彻底扳倒。
“好一招以小博大这是捏准了我这根引线啊,”顾子璇眸色转凉,冷笑,“盛敬侑是朝廷派来的任职几年就走的流官,就算拿住了军尉府也没用。所以,那个活腻了觊觎兵权的人是谁”似乎不言而喻了。
云知意沉默颔首,没有多嘴再说什么。
顾家是将门,不涉政务不参与党争,自是处处以和为贵,不会无端以诛心之论去揣测谁,所以从前没太大防备。
如今既顾子璇已心中有数,只需回去与父母兄姐透个风,顾家自不会再束手待毙,无需外人瞎出主意的。
吃过午饭后,顾子璇匆忙告辞,回家通风报信去了。
云知意午觉醒来,闲着无事,便让小梅去取了库房钥匙。
小梅不解笑问“大小姐平素懒怠管库房,今日怎么睡一觉就想起要去看看了”
云知意答“再过几日就是蔺家老爷子的生辰,我总不能空着手去贺寿。闲着也是闲着,去库房挑挑礼物,权当活动筋骨了。”
小梅哑然一顿,推开了库房的门。“咱们这边不曾收到蔺家的帖子啊。莫不是给您送到州丞府去了”
“咳,蔺家压根儿就没给我下帖子,”云知意迈进库房四下打量着,“蔺家老爷子规矩大,一张请帖允许带一人随行作伴。我与田岳说好,厚着脸皮蹭他的帖子去。”
“小田大人”小梅跟着她走进去,见她盯着墙边一个大箱子,便顺手替她打开,口中道,“大小姐可曾问过言大人或许言大人有收到蔺家帖子呢”
云知意脚下滞了滞,旋即轻声哂笑,弯腰在那箱子里翻翻找找“若我开口,我爹应该是愿意带我同去的。不过,母亲向来见不得谁给我爹添麻烦,尤其是我。我还是少自讨没趣的好。”
当年小梅是跟着云知意从京中来原州的,所以这些年云昉如何对待云知意,她全看在眼里。
而且她早年是云知意祖母跟前的人,隐隐约约了解些陈年旧事,大概能明白云昉对云知意的态度为何不同于另两个孩子。
但小梅不清楚云知意自己知不知道原因,于是不敢再继续深谈下去,默默帮着她挑选给蔺老爷子的礼物。
小梅取来一个匣子,打开递到云知意面前“大小姐看看这个行么开春时京中才送来的。”
匣子里垫着柔软红绸,中间躺着一支成色上佳的羊脂玉如意。
“自打搬到望滢山来,京中家里给我送来的东西就愈发贵重了,啧啧,”云知意盯着看了片刻,笑得开怀,“这是祖母给我的吗”
“送来时的单子上写着,是二姑奶奶和六爷一起给的,”小梅答,“家中尊长们考虑着您已出仕为官,开销打点不同以往,自是大方解囊贴补您了。”
“大方是大方。不过,贴补我这小辈竟要姐弟俩合伙凑,看来二姑姑赋闲在家后,手头上拮据了些”云知意拿起玉如意把玩,随口调侃了自家姑姑,又嘀咕着,“我和蔺家没有私交,蔺老爷子似乎也不好这些,不合适啊”
上辈子她送的是一丛罕见的珊瑚盆景,蔺老爷子看上去不咸不淡,想来那礼是没送合心意的。
只要能争取到蔺家老爷子的支持,均田革新就算成功迈出第一步,所以云知意对蔺老爷子的寿辰很重视。
就这么在库房里挑挑拣拣,不知不觉就到了申时过半。
有婢女匆忙来禀报“大小姐,霍大人他又来了。”
这个“又”字真是极其微妙。
“蹭客房还蹭上瘾了”云知意先是一愣,继而笑着摇摇头,也没矫情,大大方方吩咐道,“带他过来吧,正好帮我选选礼物。我依稀记得他祖父在世时,与蔺家老爷子好像是有些交情的,或许他知道那老人家喜欢什么。”
在那婢女遵命去请霍奉卿来的间隙,小梅从架子上翻到一个小锦盒,兴冲冲拿到云知意面前来。“大小姐,您看这颗夜明珠合适做寿礼吗”
此时夕阳正灿,盒中夜明珠的光亮并不十分显眼。
云知意看着那个盒子,一时竟如被定身。
霍奉卿进来时,就看到云知意捧着个盒子站在窗前,不言也不动,面无表情。
“怎么了”霍奉卿温声关切着,走过去一看是夜明珠,也跟着愣了愣。
云知意扭头瞪向他“昨夜我问你从哪里学来捉萤火虫哄人,你说是承嘉十年郑夫子与未婚夫吵架那次,我教你的。”
霍奉卿唇角微扬“想起来了啊”
“我没想起郑夫子与未婚夫吵架是怎么回事,只想起我为什么会和你说到萤火虫”云知意忿忿咬牙,鬼使神差地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因为你跟别人说,云知意绝非良配”
霍奉卿捂着腰,神情有些狼狈,又有些羞惭“怎么、怎么毫无预兆地翻旧账呢”
“翻旧账之前,还得先写份公文呈报你批阅”云知意凶冷凶冷地睨他。
谁都不是生来就成熟圆融的,从前他俩的关系实在僵,彼此都冲对方都说过些不中听的话。
对于那件事,如今的云知意其实已经不会耿耿于怀了,但就是想借机欺负他一顿。
霍奉卿慢慢垂首,郑重道歉“对不住。”
这极识时务的认怂让云知意很受用。不过她不想让霍奉卿看出来,于是故作倨傲地抬了下巴,重重一哼。
霍奉卿慢慢抬起右手,修长食指若有似无地来回拨动她的衣带,懊恼苦笑“若早知我最终会栽在你手里,我一定管好自己的破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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