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丞府与州牧府相隔并不算远, 若是步行,耗时最多不会超出半个时辰。
可是云知意与霍奉卿近来各有事忙,加之如今的局面需避人耳目, 所以两人已有半个月没有碰过面。
云知意今日是被章老临时拖来的, 并不在原本的列席名单上。在议事厅内乍见正在与章老交头接耳的云知意时,霍奉卿明显一愣。
但他反应很快,那愣怔只是一呼一吸间, 旋即就敛好神色,若无其事地入了座。
这时与会众官们还没到齐, 长桌两旁已落座的众官大都在与身边同僚嘀嘀咕咕。
见霍奉卿进来,大家稍稍住嘴, 与他问好寒暄后才又继续说小话。
虽说现下的章老对霍奉卿的许多行为并不认同,但老人家也还是有礼有节地暂时停口,对他颔首致意。
霍奉卿在求学时代到底也曾受过章老点拨照拂, 对这位老人家还是很恭敬的。
他规规矩矩道“今日辛苦章老亲自来”
“霍大人客套了。下官职责所在, 不敢言苦。”章老摆了摆手,打断他的寒暄,又接着与云知意咬耳朵了。
对面有些人偷觑着云知意,神情颇为玩味。
云知意就坐在霍奉卿左侧下手座, 老人家让霍奉卿碰了一鼻子灰, 她却半点没有要打圆场的意思,全程专心聆听章老叮嘱, 半点眼神都没给过霍奉卿。
虽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但被冷落的霍奉卿心里多少有些闷堵。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后, 放下时的力道便重了点。
青瓷茶盏的底部在厚重的红木桌面上敲出闷响,站在霍奉卿身旁的属官韩康猝不及防,被吓得一激灵“大人,可是茶有什么不对”
霍奉卿瞥了瞥那个不动如山的官袍姑娘,扭头给韩康一记淡淡冷眼“手滑而已。”
韩康“哦”了一声,讪讪摸了摸鼻子。
与会者都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虽大多数人都在与旁座的同僚小声交谈,但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主座这头的一连串动静。
大家佯装无事,该干嘛干嘛,却各怀心思地以眼角余光在霍奉卿和云知意之间偷偷逡巡。
田岭和霍奉卿之间的争斗已不是秘密,云知意又是州丞府二把手,在众人看来,她今日既然对霍奉卿如此冷漠倨傲,那她是哪边的人便不言而喻。
事实上,云知意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只因拉着她说话的人是章老,她觉得应该给予专注和尊重而已。
章老对联合办学的事当真很警惕,加之人在上了年岁后难免会变得絮叨些,明明在路上已将事情对云知意说得很清楚,可到了议事厅坐下后,又将同样的话翻来覆去叮嘱再三。
云知意很明白,老人家这么紧张,无非是因为真心实意爱惜学子们的前途。所以她给予了最大限度的耐心,认认真真听他说着车轱辘话。
等到与会众官全都到齐,霍奉卿绷好冷漠脸,淡声唤了自己的属官“韩康。”
“是,大人”
韩康颔首应诺后,摊开面前的议事记档,对众官道“既诸位大人都到齐,今日旬会就正式开始。”
第一桩议的是联合办学细则,自是由官医署从事高珉率先开口,按照规定过场介绍了提案内容。
事实上,提案的主要内容早就提前通传给相关各司各署。大家在前几日已反复看到滚瓜烂熟,经过内部讨论后作出了相应研判,旬会的重头戏是表决同意与否,所以大家都没怎么认真听高珉宣读内容。
在高珉说话时,云知意不动声色地将与会众官打量了一圈。
这是她第二次参与旬会,却立刻敏锐地察觉到这次与上次不同。
上个月的那次旬会,各司各署派来与会的官员过半数是年轻官员,而这一次,形势颠倒了。
就为一场旬会,各司各署好些个已逐渐隐退幕后的老狐狸们居然全员到齐。
看样子,田岭虽离开邺城去了雍丘县,却早就做好了安排,要借联合办学这件事做文章,对霍奉卿展开反扑。
今日这场面,会坚定不移站在霍奉卿那边的,应该就只有一个官医署的高珉。
霍奉卿,他太难了。
云知意心中有些疼,若有所思地轻点着面前的卷宗,不经意地一偏头,恰好对上霍奉卿的目光。
霍奉卿俊面微寒,无声哼了哼,半垂眼帘端起面前茶盏。
云知意饶有兴致地歪头打量他片刻,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别看有些人冷着个脸波澜不惊,好像一切尽在掌握,其实被群敌环伺的场面闹得压力重重,先前又被她冷落得委屈了,这会儿在找她讨哄呢。
她收回目光,盯着面前的记档与卷宗,舌尖轻轻低了抵腮,忍笑。
长桌下,她悄悄伸腿往左边靠了靠,直到鞋侧抵上霍奉卿的鞋,这才停下。
红木长桌将这一切藏得严实隐秘,谁也没发现这众目睽睽下的小亲昵。
霍奉卿目不斜视,抬眸看向正滔滔不绝的高珉,一副很有骨气不受哄的架势。
云知意暗暗啧了一声,以鞋跟触地,翘起脚尖往左边轻轻踢了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每次都如蜻蜓点水般,稍触即离。
霍奉卿依旧没有看她,面上薄冰却稍融。他抿了抿隐隐上扬的唇,端起茶盏,不太自在地轻咳一声,耳廓淡淡泛红。
云知意心中笑叹若早知霍大人“认主”以后就这么好哄,上辈子他俩不知能少吵多少架。
等高珉走过场讲完联合办学的细则初稿,各司各部就开始依次提出疑问。
各方在旬会之前都已提前做过初步研判,会上最重要的就是提出各自的顾虑与疑问,在得到相应答复后作出“支持、反对或再议”的表决。
田岳做为钱粮署从事,最关心的自然是联合办学的开销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