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穗子挎着小篮子,拎着麻袋,使出全身的力气,用最快的速度小跑到了钢铁厂的宿舍大楼。
仿佛身后有什么恶鬼在追她。
其实她已经整个耳根子都红透了。
她甚至恨不得自己聋了。
江时怎么能说出那种话呢
虽然旁边没人,但大庭广众的,还离的那么远说的那么干脆那么响亮,万一被居民楼里的人给听见了该怎么办
林穗子同志能做到的最大的克制,就是面色镇定地点点头,语气很平淡地说了声“那我先走了。”
而后转身,迈着正步。
落荒而逃。
虽然她也算是“身经百战”,经历过不少男孩子或大胆或羞涩的追求和示好。
但江时这种风格的追求者,还真是第一次见。
面上瞧着清冷自持,言行举止温文尔雅,对待旁人生人勿近。
偏偏说起情话来虎虎生威。
对于林穗子这种装作千帆过尽,实际上感情经历浅薄的小姑娘来说,威力实在太过。
完全招架不住。
一般人招架不住的反应是沦陷,而后越陷越深。
但林穗子就不一样了,她的第一反应是先躲开。
接着冷静思考,最后反向定性。
就比如这一回,她步履匆匆地埋头走了老远,才平复下跳的飞快的心跳,开始冷静地回忆江时刚才跟她说的那几句话。
她觉得
这位男青年也未免有些太过于轻浮了些。
还没确定关系以及刚刚确定关系没几秒,他就能张口闭口“可爱”、“心疼”的,实在是厚脸皮。
如果不是有之前几次见面和相处的好印象在支撑着,她才不会这么轻松就把这段降分表现带过去呢。
看来人越接触就是越暴露缺点的。
无论怎样,最起码自己现在也不用担心会因为江时江知青太过于高高在上而失去自信,又或是被迷的晕头转向无法客观判断了。
林穗子休息了片刻,在头脑里慢慢理好思绪,又重新拎起地上的麻袋,朝着旁边的家属楼走去。
她来过好几回了,门口的保安爷爷是认识她的,还和她聊过几回天,对她很有些怜惜和喜爱。
于是见她走过来,抬手就递了半只橘子给她“又来找你小叔小婶啊不过今天好像是补班啊还是咋的,两个人一大早都去厂里了,俩小孩也被人喊走了,就他们家大女儿在家呢。”
“没事的,我就是来送点东西,有人在家就好。那我先上去了,谢谢安爷爷。”
小姑娘冲他挥挥手,也不用他帮忙,转身就上了楼。
这个时候的林穗子,太年轻也太单纯了。
她不知道的是
当你开始慢慢接受一个人身上那些在过去并不能让你接受的言行举止,开始下意识地为自己反常的态度和好感找理由,开始把这个人放在不同的评判标准上并越拐越偏。
就意味着,他已经在你心里有了不一样的重要地位。如果不及时止损,那么结局和越陷越深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甚至还是潜移默化的,如影随形的,蓦然回首意识到时,已经完全割舍不掉的。
不过单纯的林穗子姑娘此刻已经暂时把自己和江时的事情撇在脑后,迈步走进了钢铁厂的家属大楼里。
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两端通风,楼梯口旁是一间水房和公共厕所,约莫是因为水汽太重,还奢侈地安了扇铁门。
当然,其余屋子的门都是木质的,门板顶端有间小小的窗户,门前是蜂窝煤炉,门后是塞得满满当当的一户人家。
这样的单间如同印模子一般,均匀分布在走廊两端,连煤炉子的斑驳缺损都带着同一种味道。
因为今天是单休日,所以哪怕这会儿已经快接近九点钟了,走廊里还是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喧闹。
有披着棉袄捏着玻璃瓶在水房里刷牙捣水的大老爷们,也有燃起煤炉做早饭的老人妇女,还有坐在屋内床上死命穿衣服的孩童,因为脑袋被领口卡住哇哇大哭,哭声瞬间传遍了整条廊道。
在七十年代,这样狭窄、拥挤、私密性极差的筒子楼,是全县人民都翘首以盼的好房子。
林穗子第一次来的时候,说没有心动过,没有嫉妒过,没有不忿过,那是假的。
哪怕她看见一家五口挤在一个小房间里的杂乱生活。
因为那时候其实她也差不多,和大伯娘一家住在一起,要照顾小堂妹,屋子里还总带着一股子潮湿的臭味,住宿条件远没有这里好。
最起码城里人,还是能在钢铁厂分配到房子的城里人,不管内里如何拮据,打扮的都是人模人样的,和乡下人脏兮兮的发黄背心和破烂裤衩完全是天上地上。
那时候,林穗子心里充满了羡慕。
只是亲生父亲的态度很快就让她明白了,在他们心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么一个刚出生就被送出去的女儿。
就算勉强留下来了,也只会讨嫌。
林穗子其实知道,如果她回“家”后努力一点表演,努力一点融入,自己的处境一定可以得到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