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月月正愣神的功夫, 楼上终于有了开关门的声音,接着是一声低低的咳, 君月月的视线,从方安虞短暂弯曲后又重新恢复为平直的弧度中回神,和方安虞以及屋子里的方安宴还有君愉,一起看向了二楼的方向。
确实是君老爷子下来了,他朝着楼梯下面走, 手臂被佣人老太太扶着, 君月月眼见着君老爷子迈步子很快的, 却在下了一阶台阶之后, 为了照顾扶着他的老太太而停顿。
也不知道是谁扶着谁。
方安宴从沙发上面起身, 君愉坐得更直了, 率先开口,调子十分娇柔地喊了一声,“爷爷。”
君月月不想喊陌生的老头子爷爷,反正她也不打算给君老爷子留下什么好印象, 索性直接忽略过了称呼, 拉着方安虞的手,朝着君老爷子走过去,边走边说,“您老要是再不下来, 我可就真的忍不住要让阿姨准备吃饭了, 我这前心都贴在后背上了”
不同于君愉娇软的调子, 君月月的声音跟娇软一点也不搭边, 清脆又敞亮,声音也不小,君老爷子朝楼下走的脚步一顿,看了君月月一眼。
然后他的视线,短暂地从她和方安虞脑袋上的卷毛划过。
“岁数大了,总是爱累,你们等了很久了吧,”
君老爷子穿着一身柔软的居家服,要不是刚才下楼时候冷着脸撇过来的审视眼神,还真的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个十分和蔼的平常的老人。
但是他再是笑,眼角的笑纹再是深刻,眼中都难掩久居上位的锐利,眼神犹如实质地扎人。
君月月丝毫不受影响,毕竟这君老爷子再怎么吓人,总也没有末世三阶丧尸看着吓人,君老爷子的眼神再锐利,也不能像三阶丧尸一样,能用眼神散发出烧灼人皮肤的射线。
不过君月月没有受影响,不代表另外的三小只没受影响,方安宴紧张得像个小学生一样立正站着,君愉刚才爷爷叫得挺柔的,但这会儿君老爷子走近了,君月月都怀疑君愉搞不好下一刻就要站起来。
至于她身边的方安虞,一个不太灵敏的小傻子,本来是不知道什么害怕的,也不知道方安宴在来的时候给他灌输了什么思想,大概等于君老爷子就是洪水猛兽,他抓着君月月的手用力得都有点发疼了。
君老爷子站在二楼的楼梯旁边,说了那句话之后,方安宴立刻就道,“没有等很久。”
方安宴面对着君老爷子,说实话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他舌头有点打结,和君老爷子的这次见面,对于方氏企业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他不敢乱说话,生怕把事情给搞砸了。
君愉在他的身后也跟着附和了一声,“也没有很饿”
方安虞不会说话,很自觉的没有上前,只是眼神也盯着君老爷子的方向,君月月毫不怀疑,只要君老爷子朝着这边看过来,方安虞一定会乖乖地点头。
“你们两个都没饿那刚才肚子唱戏的就是我自己呀,”君月月拉着方安虞走到了君老爷子的跟前,当着君老爷子的面,拍了拍方安虞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您就听他们两个胡说吧,反正我是饿了,您要我把安虞给您带回来看看,人我已经带回来了,新姑爷上门,今天必须得做点好吃的才行”
君老爷子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似乎是不认识面前这大孙女一样,不着痕迹地将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番,才笑着说,“那是当然,叫安虞,这倒是个好名字。”
君老爷子伸手也拍了一下方安虞的肩,回头低声对着身边一直扶着他的老太太说,“让他们准备吃的,丰盛一些,再开一瓶酒。”
君老爷子边朝着左边走边说,“安虞安虞,安乐无虞,看着也像他妈妈描述的那样,性子很不错吧。”
君月月看到老太太走了之后,松开方安虞,接手了老太太的位置,扶着君老爷子朝周边走,点头道,“他性格特别好,好欺负着呢。”
这老爷子笑嘻嘻地侧头瞪了她一眼,满眼的嗔怪,要不是君月月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表象,还真的要以为这老爷子和她穿越的这个身体之间有什么深厚的爷孙情谊。
方安宴一时间被晾在旁边,君愉看上去也有一些着急,君月月不着痕迹地扫过两人的反应,心想着着急个屁,面上功夫都不想做了吗。
她把君老爷子扶到桌边坐下,这才走到沙发的旁边,指挥着方安宴扶着君愉坐在轮椅上,推着君愉也到了桌边。
轮椅停在君老爷子的旁边,君愉直接侧过头,抱住了君老爷子的胳膊,将小脸贴在老爷子的手臂上,“爷爷,您最近身体还好吧”
这才是真正的爷孙情深呢,君月月站在旁边凑得也算近,总是隔着一点距离,维持着悄无声息的疏离。
厨房大概是早早就准备好了吃的,上菜非常地快,几个佣人轮流从厨房端出吃的,五个人也都坐在了桌子边上。
君老爷子用佣人送上来的手巾擦了擦手,率先拿起了筷子,这才开口说,“吃吧,都是自家孩子不讲究那些虚的。”
这话说的有意思,结婚的方安虞能算得上自家的孩子,但是方安宴可算还不上。
君老爷子从刚才开始,就没有正眼瞧过方安宴,方安宴本来紧张得脖筋都要崩出来了,听了君老爷子这一句话,握着筷子的手才缓缓放松了一些。
君月月也没心情去分析他们说话观察他们的眼神,嫌累,她只是侧着头,观察着方安虞的动作,并且嘴角的笑一直就没停过。
方安虞看上去很拘谨,没有在家里那么随意,吃东西非常非常的斯文,君月月也是第一次发现,他吃起东西也能这么优雅,如果所有人都不说话,叫一个外人进来看的话,方安虞的礼仪和姿态,甚至比方安宴还要打眼,没人会觉得他是一个残疾人。
不过见过方安虞在家里面吃到吐的样子,再见他这样,君月月就总是想看他绷不住,所以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桌子底下却伸出了脚,先是踩了踩方安虞的鞋子。
方安虞的动作顿了一下,微微侧头看了君月月一眼,眼中有疑惑,但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掏出小本子试图和君月月交流,而是转过了头,继续优雅地吃着离自己旁边近的东西。
桌上除了咀嚼声几乎没有其它的声音,几个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君老爷子也非常地安静,因为他几乎就没怎么吃东西,一直在观察着四个人。
君月月消停了一会儿,又伸脚去勾方安虞的脚腕儿,磨磨蹭蹭,弄得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桌子下面轻轻撞了一下君月月的腿。
君月月短暂笑出声,成功吸引了满桌子人的视线,君老爷子看过来的目光沉沉的,其他人包括方安虞姿态都有一点僵,只有君月月浑然不在意地伸手拨了拨她自己的卷发,看向君老爷子说道,“您不知道,我是在笑安虞,他见您真的是特别紧张,他平时吃东西可不是这样的。”
方安宴的视线要把君月月给烧穿了,君老爷子也露出笑意,问到,“哦我看上去很吓人嘛,那他平时是什么样子的”
君老爷子看上去笑着,但其实问得漫不经心,看向君月月的视线也有一点冷,很显然对于她的作为并不满意。
年纪大的人,凡事都喜欢严谨一些,对于小辈们,也享受于那种恭恭敬敬的感觉,尤其是在他们这样的家庭中。
君月月的态度在普通人家是没有什么毛病,但是不喜欢的人,你怎么样他都不会喜欢,而且君月月就算可以去讨好他,也落不到什么好的,毕竟原身将牌打得太烂了,先前的斑斑劣迹,不可能一朝一夕就磨平。
况且就她这个乍眼的卷发,加上她毫不掩饰之后,越发明艳的眉眼,都让生来严谨自律的君老爷子,感觉到不舒服。
爱他妈的舒服不舒服,反正君月月只管着自己舒服不舒服。
她放下筷子,哐当一声,动作挺大,碰着了旁边的盘子也跟着在桌上嗡嗡嗡地抖了几下才停下。
君月月不去理会君老爷子微微蹙起来眉,笑嘻嘻地说,“您不知道,他平时吃东西啊不知道饱的,就在前几天,他还因为吃得太多到最后不得不吐掉。”
这话一说出来,方安宴的脸色沉到了底,君愉的神色也不太好,倒是君老爷子到底是一块老姜,脸色绷得还算住,“安虞是胃口不好吗”
“当然不是了,”君月月耸肩,“他就是感觉不到饱,又说不出,又听不到别人劝他嘛,爷爷您难道不知道吗”
这是从进屋以来,君月月第一次叫方老爷子为爷爷,但她这声爷爷用的是很轻的那种声音,不带着任何尊敬的语调,反倒是讽刺的意味十足。
君月月也必须要说这些话,她这一次来不打算给君老爷子留下什么好印象,更不打算去争那一块地,但钱该要还是得要的。
想要钱,要多一些的钱,就得让君老爷子对她愧疚,当然让他愧疚是有一些难,君月月选择的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让方老爷子的脸上过不去。
身为爷爷,给孙女儿安排了一场这样的婚姻,嫁给了一个这样的人,就算他良心能过得去,他老脸又挂得住吗
更何况他这一次的目的明显是准备撮合君愉和方安宴,君月月就不相信这君老爷子不知道原身疯狂地喜欢方安宴的事。
知道还这么做,说到底还是偏心,原身傻,不会利用这种偏心,但君月月可是会的。
况且她说的都是真话,方安虞确实是有这些问题,真话总是刺耳的,因为老爷子不喜欢听也得听着。
方安宴却以为君月月是在侮辱方安虞,这几天他以为这女人悔改了,却没想到在这等着
他抓着筷子的手用力到泛白,但他没有办法像在家里一样,扔了筷子冲着君月月发火。
方安宴垂下了头不再去看君月月,他怕他再看见君月月一眼,就要忍不住,他们方家实在是太需要君家这棵大树来靠,这个节骨眼上,方安宴只有暂时忍着。
不过君月月当然不是想侮辱方安虞,从穿越到现在,方安虞是唯一一个让君月月肯费些心思的人。
她本来不用顾忌方安虞的,毕竟回去之后他们就要协议离婚了,不过她不想伤害到方安虞,所以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方安虞笑着的,笑得柔情似水,笑得让方安虞根本猜不出她在说什么。
甚至还在桌子底下,用手拍了拍方安虞的腿,表示安慰。
但她这样子看在任何人的眼中,都是故意在挑衅。
君老爷子的脸终于绷不住了,沉了下来,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来,等着君月月下面怎么作妖。
但君月月却重新拿起了筷子,夹了菜放进嘴里,若无其事地说,“都吃啊,怎么不吃”
她甚至还给方安虞夹了他平时喜欢的口味,都堆在他的小盘子里头,桌子下拍了拍他的腿,笑着示意他吃。
把另外三个人搅得没有胃口之后,君月月开始很认真地吃起来,方安虞他听不到几个人的说话,虽然能够感觉到气氛不对,可君月月一直在对他笑,示意他吃东西,他本来也是饿了,没一会儿就跟着没心没肺地吃起来。
于是这顿饭,就只有君月月和方安虞吃好了,君老爷子没一会儿就借口不舒服上楼了,君愉回了房间,方安宴不好在这里发火,只好也跟着佣人先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桌边就只剩下两个人了,方安虞一直在吃,君月月大概知道他的饭量,今天做的菜比较精致,却量很少,方安虞现在估计才吃个半饱。
所以她没阻止,自己吃饱了之后就手拄着桌子,看着方安虞吃,只要方安虞的眼睛落在哪个菜上,君月月就伸手用自己的筷子夹给他,俨然成了古代一个伺候着贵人用膳的布菜小婢女。
“你可真是我的祖宗呀,”君月月边给方安虞加菜,边嘟囔着。
方安虞看到君月月的嘴唇动了,想知道她说了什么,看了一下没有人,连忙从兜里掏出了小本子,刷刷写你在说什么还有他们为什么都不吃了
君月月所幸把他喜欢吃的那些菜,整盘子都端在他的面前,把他的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山,这才接过小本子回复那个老头估计是胃口不太好,至于你弟弟还有我妹妹,他们两个人半路上偷偷吃的东西你不知道吗
这话完全是糊弄小傻子的,但方安虞看了很轻易就信了,还挺疑惑问什么时候吃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睡着了呀,我还要你弟弟给你留一点,但是他不肯。
方安虞不太相信,因为从小到大他弟弟无论什么都是让着他的,但是君月月表情看上去特别认真。
看到方安虞在纠结,君月月把本子接过来快速写快点吃饭,一会儿用人把盘子撤掉你就吃不到了
君月月又推了推他的胳膊,方安虞连忙拿起筷子,继续吃。
中途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从楼上下来了,路过周边的时候也不慈眉善目了,君悦了现在完全确定她跟那老头子肯定有一腿,要不然至于这么同仇敌忾的吗
君老爷子对君月月不满意了,一个佣人老太太有什么资格甩脸色
君月月不惯着她,吆喝到,“哎,我老公喜欢吃鸡蛋,他现在还没吃饱呢,你去给他煎一个。”
那本来用眼睛翻君月月的老太太,表情十分地诧异,大概是时间长了没人使唤她,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去啊愣着干嘛,”君月月皱眉,把大小姐的架子端了起来,君月月本来就长得过于明艳,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很张扬。
再加上在末世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不收敛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股浓重的攻击性,像一把开了刃的剁骨刀似的。
那老太太在她的催促之下,真的朝着厨房的方向走了,但她的脚步很迟疑,似乎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做这种事情。
但很多事情不能拿到明面上,情分这种东西,在在乎她的人面前,是非常管用的,但是在君月月这种混不吝的人面前,这老太太的身份就是佣人,就算君月月看出了什么,指使她她照样得去。
老太太要是真敢对君月月怎样,君月月可不会因为她老就给她脸,闹到君老爷子那里,君老爷子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纵容这个老太太,都不会明着去护着她的,毕竟脸还是要的,过着不就证明他搞自己家的佣人吗
老太太也算聪明,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乖乖地去煎蛋了,只不过一把年纪,体会了一把许久没体会的苍凉,她和君老爷子私底下再情深意重多年,没名没分也是她的硬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