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薛婉和沈淮安交过一次心,沈淮安数日未曾露面,过了足有十几日,有一天清晨,却是沈忠等在门前,风尘仆仆地和春樱打了个照面。
“皇上要打北蛮,命侯爷率先遣军前往查看,因皇命来得及,没来得及和薛小姐支会一声,要我趁着送折子的功夫,过来说一声。”
薛婉听春樱说了,却是眉头紧蹙。
上辈子,北蛮一直压着大永朝打,直到沈淮安驻守边关数年,全歼北蛮主力,才叫他们消停了许多。如今沈淮安提前打压过北蛮,竟叫永嘉帝存了这般心思。
如今,朝中暗流汹涌,薛婉虽知道的不多,却也知道沈淮安现在离京,并不是好事。
“沈忠人呢”薛婉问道。
“传完话便走了,似还要进宫奏报呢。”春樱道。
薛婉听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临到中午,芷荷和春樱对视一眼才忍不住道“小姐,沈侯爷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事的,您就别担心了。”
薛婉微微一怔,下意识道“我担心了吗”而后自己却又笑了。
罢了,确实是心有不安,又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呢
那是薛婉最茶饭不思的一个月,每日竖着耳朵听边关的消息,薛平偶尔下朝,她便也殷勤了些,整日跑去请安,借机打探消息,却也只得到一点只言片语,还把薛平吓个够呛。
皇帝此番派军队出征是因为听说北蛮的呼衍王在边城附近活动,想要一举歼灭北蛮的主力部队。薛婉听了却微微蹙眉,上辈子在边城,沈淮安与呼衍王数次交手,此人十分狡诈,极少出现在战场中心。
之前将沈淮安大军引出,再迂回攻打边城的事,正是此人所为。此人神出鬼没,不知沈淮安此次出兵,会遇到什么事。
如此牵肠挂肚了月余,边关突然传来捷报,说沈淮安深入敌营,消灭北蛮五万精兵,虽叫呼衍王逃走了,但却逼退北蛮数百里,北蛮元气大伤,再无力反攻。
永嘉帝十分高兴,下旨嘉奖了沈淮安,还为此特开宫宴,宴请百官,为沈淮安庆功。
薛婉也在邀请之列。
她跟着薛平进宫,没多久便被小黄门领着,自后门到女眷的席面上坐下。
因是给武将们庆功,因此请的大多是文武官员的家眷,坐在上首的是多年不见的贵妃娘娘,她也老了,容颜不如如往昔,因为李昭的事情操心,如今她眉眼间多少有些疲态。
薛婉自寻了地方坐下,没多久,韩三娘便挤了过来。
她压低声音道“你怎来了不是请的武将家眷吗”
薛婉压低声音道“我爹让我多参加一些这样的场合,多见些夫人们,好相看夫婿啊。”
韩三娘笑道“你如今也是没脸没皮的,这话好说的吗”
“有你这脸比城墙厚的,我还怕什么说来,你怎的也来了”薛婉笑道。
韩三娘瞪她一眼,气道“还不是我那冤家,上个月大半夜的突然起来走了,只言片语也没留下,到现在也没回过家。”
“石将军也去了”薛婉惊讶道。
韩三娘点点头“可不是。”她悄悄周围,确认没人听到,才压低声音道,“受了点伤,是回来的途中有人朝中军放冷箭,听闻沈侯爷伤的更重。”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胸口,认真道。
薛婉心头一紧,手指蜷缩着攥紧了衣袂“伤的重吗”
韩三娘摇摇头“前两天有人传说快不行了,可今日却好端端的又来了,现如今这位侯爷是一人之下呢,想叫他死的,多了去了。”
“这话怎说的”薛婉勉强笑了笑,心中却明了,沈淮安功高盖主,永嘉帝如今没几年的阳寿,无论是他,还是后面要继位的皇子,都不会容得下这般军功赫赫之人。可沈淮安又岂是坐以待毙的,他定是有些准备的。
薛婉心中清楚,却忍不住挂念,心已飞了大半,正兀自出神,便听韩三娘道“快低头,李瑾瑜来了”
薛婉还未回过神来,便被韩三娘一把把头按了下去。
听闻这位公主前些日子“生了重病”,最近才康复,性子却更加暴虐,瞧着谁不顺眼,便找个理由将人折腾一番,她如今有了些经验,极少闹出人命,谁遇上了也只能吃哑巴亏。
李瑾瑜面色憔悴,身形瘦削,一身华服拖尾,施施然地走过众贵女面前,眼睛不经意地瞄过众人,嘴角勾着冷笑,众女均是面露敬畏之色,低头不语。
“你身子不好,若是不想来,也不必硬要来的。”贵妃娘娘对这个女儿实在头疼,见她来了,脸上勉强笑笑道。
李瑾瑜轻轻一笑“他来了,我怎会不来。”
长庆公主痴迷于沈淮安,这事人人都知道,纵然李瑾瑾瑜只说了一个“他”,可人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贵妃娘娘心知女儿已是入魔,心中哀叹一声道“你在此处也看不到他。”
“那也无妨,我看不得,别人也看不得。”李瑾瑜笑道。
因李瑾瑜的到来,整个宫宴变得十分压抑,众人连解手都不敢,生怕被李瑾瑜寻到理由。薛婉却心中焦躁,她是想见见沈淮安的,尤其是韩三娘说完以后,她多少有些记挂他。
“呦,这不是薛婉吗”李瑾瑜的眼瞄过众多妇人,却见一女子梳着未婚的发型,她不禁多看了几眼,竟是薛婉。
薛婉只好硬着头皮抬头“公主好记性,不过三年前一面之缘,您竟还记得民女。”
李瑾瑜微微一笑“你还未成亲”
薛婉尴尬一笑。
“母妃,薛家大小姐也到了年纪了,不若母亲为她指一门亲事如何”
贵妃娘娘瞧着女儿一脸坏笑,便知她定是要出什么馊主意了,忙道“这京中的好儿郎自有姑娘家的父母相看,我们不明就里乱点了鸳鸯谱,拆散了人家,岂不不好”
李瑾瑜却冷声道“满席都是武将的家眷,她是怎么进来的若不是想要相看亲事,来做什么”
这话说的也没错,薛婉一来,大多数人家也知道她是来相看亲事的,其中更有不少年长的妇人上下打量,顺便打听家世,只是李瑾瑜这般说出来,多少有些令人下不来台。
贵妃娘娘愈发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见外面一个小宫女进来,低头走到贵妃娘娘身边,说道“娴妃娘娘听闻薛家大小姐也来了,想请她到宫中小坐。”
娴妃是李武的生母,此番虽是用的娴妃的名声,众人却知着应是靖王和靖王妃的意思。
靖王妃与薛婉在闺中便是密友,此事并不算十分辛密之事,贵妃娘娘纵然有些不悦,但却也不愿叫女儿再添几句跋扈的名声,便道“既然是娴妃有请,你还不快去。”
薛婉听此,忙扣首谢恩。
她起身跟着小宫女一路弯弯绕绕地穿过小路,如今入了夜,宫中十分黑暗,只一盏宫灯在前头,她也不知自己走到何处,突然见前方树下,有人一身朱色蟒袍,负手而立,不是沈淮安是谁。
薛婉微微一怔,停下脚步,竟有些不敢进退。
沈淮安回过头来,低笑一声,感慨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月不见,我这是隔了多少秋啊。”
薛婉不禁低笑“你当说,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了,相思病怎熬”
沈淮安气道“你又笑话我。”
他一个兵痞,哪来那么多文化。沈淮安越想越气,上前一大步,将薛婉一把揽进怀里。
薛婉猝不及防扑在她怀里,便觉一股血腥味和金疮药味扑面而来。
“你受伤了。”薛婉蹙眉道。
“嗯。”沈淮安嗓音模糊的应了一声,“你别说话,叫我抱一会儿。”他喃喃道。
薛婉不知他伤的如何,不敢挣扎,便让他就这般死死抱着。她不禁闭上眼睛,就这般安心地枕在他怀里。
经年不曾这般相拥,薛婉才发觉她仍是有些想念这怀抱的。
许久,沈淮安才松开手,他吐出一口浊气,上下打量着薛婉,笑道“还好没瘦。”
薛婉不禁噗嗤笑了出来,她在京中好吃好喝,自然不会瘦,倒是沈淮安瘦了不少,脸色也苍白憔悴了些。
“我有什么可瘦的。”薛婉笑道。
“想我想瘦了啊。”沈淮安道,“可惜,看来还是不想我。”
薛婉刚要反驳,却撞进一双戏谑的目光里,她张了张嘴,嘴角微勾“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
沈淮安不禁失望道“哎,我的阿婉还是那么聪明。”
这话说的薛婉耳根发热,只得低头掩饰了一番道“听说军中有人放冷箭。”
沈淮安听此,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这次出兵,只怕醉翁之意本就不在北蛮,呼衍王那等狡诈之人,怎会轻易暴露行踪,此番出击,虽说吃到不少肉,却不是北蛮主力,班师回朝的路上倒是十分险象环生,刺客便来了五六波,都是高手。”
薛婉听此,微微蹙眉。
“不过,别担心,只不过是些小角色,我还应付的来。”沈淮安见薛婉神色担忧,忙安慰道,“且不提我,方才李瑾瑜可为难你了”
提起李瑾瑜,薛婉不禁气道“你惹的这风流债可是厉害的紧。”
沈淮安听此,难得的没有嬉皮笑脸,反倒神色凝重“你当我为何要送你掌心雷日后非常时期,且用上,不必在意后果,自有我替你担着。”
“你”薛婉见沈淮安的眼中掠过一丝杀意,不禁心头头一动,她隐约已明了上辈子最后那杯毒酒的由来,不禁微微一颤,只是此事于二人来说,都太痛,故而纵然说开了,他们二人却是谁也不肯先提。
沈淮安瞧着薛婉的神色,亦是眼中复杂“其实我想送你出京城,待事情稳妥了,再接你回来,可是如今金陵城回来的人都知你我之事,我怕你离开京城反被人挟持,所以,你得照顾好自己。”
薛婉心中明了,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沈淮安轻笑,他其实想说,阿婉,等日后这些事都了了,你可愿意嫁我
可不知为何,他却突然间觉得这并不是个好时机。
前世沈淮安已错了许多,如今他非得十拿九稳了,才再说这句话出来,他既已答应了薛婉,会叫她信自己,自然要让万事都高枕无忧。
“我已决心帮五殿下谋取皇位。”沈淮安沉声道。
“猜到了。”薛婉笑了笑,沈淮安既打着娴妃娘娘的旗号将她救出来,自然和娴妃的儿子李武关系紧密,只是如此一来,他便把自己置于夺嫡争斗之中,扶持的还并非正统嫡出,比之上辈子,只怕更加凶险。
可他还未开口,便听有脚步声传来,薛婉回过头来,却是一个宫女,她朝沈淮安福了福身子,又转头对薛婉道“薛姑娘,公主殿下已经离席,您可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