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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1 / 2)

第五十三章

“你是云栖的父母官”楼淮祀这下是真心惊讶, 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梅老头。枯瘦焦黄, 不像当官的, 倒像街头替人写字赚笔头钱的穷书生。发稀不胜簪, 勉强挽着个一小揪花白的髻,滑稽可笑似含心酸,身上衣旧手肘处贴着补丁,脚上鞋破后脚跟发毛前头脚破洞。长途赶道, 灰满面尘满鬓, 隐隐还有异味钻入鼻腔这老头还不大讲究,几滴酒洒在胡须上, 他拿手一擦, 可惜地抹在了衣襟上。

楼淮祀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前襟上, 脏得如同肉铺的揩刀布,油光透黑,也不知抹了多少脏污在上头。

梅老头见他神色怪异,回过味来,笑道“这当官的又不是个个相同,有那光鲜的,自也有如老朽这般的糟老头。”

“倒也是,有肚满肠肥的,自也有两袖清风的。”楼淮祀笑, “只是,你这个父母官怎么成了阶下囚”

梅县令笑起来“年前大朝会,老朽有幸得了个面圣的机会”

楼淮祀也笑“果然是大罪啊, 年前大朝会,你年后才到,梅老头,你这也忒目中无人了些。”

“老朽冤啊,大冤,但冤归冤,确也有罪,这不老朽自扛了枷,戴罪而行嘛。”

“哦”

“小贵有所不知,云栖远啊,老朽是又坐船又爬山,带出来三双鞋,磨得只剩脚上这一双。再者时运不济,路上还遇到了劫道的,要不是老朽还偷藏了一块银,怕是要乞讨着上京喽。这紧赶慢赶的,年就过了。”

“委实凄惨。”楼淮祀大叹,“父母官不少见,如你这般惨的,倒是少见,你上京,怎连个仆从都不带”

梅县令抠索道“哪使得起仆从。”

旁边两个差役吃了点酒,有些醉,附和点头“我们县衙,仆从就是差,差就是仆的。”

楼淮祀微睁着凤眼“云栖这地方,穷成这样,怪道说是恶地。”

“这话不妥。”梅老头连忙摇手。

“哪里不妥”楼淮祀反问。

“穷不假,你说恶地,老朽就不同意。”梅县令笑着道,“云栖美啊,美不胜收,你这晨起推窗,但见四野茫茫,薄雾如纱,飘飘渺渺有如仙境,穿梭其中,衣欲湿发结珠,似近非近,似远非远。江南水乡烟雨迷离,河道交织,小贵人却不见泽栖的水秀,民栖水上,以船为家,几里无旱道,唯有水路通达,其民皆通水性,如鱼自在沉浮”

楼淮祀冷哼“梅老头,听你吹得悦耳。几里无旱道,可见出行之不利,以船为家,可见民生之艰难,其民皆通水性,那里的水贼定然狡滑。”

梅县令也不生气“诶,天有日夜、月有盈亏、 叶有正反,这事也有好坏嘛,哪有两头都占好的”

楼淮祀没听他扯,笑道“昼夜、盈归、正反、好坏,为世间之平衡之道,梅老头你嘴里说的,好处没占多少,坏处倒占了,风景奇丽有个屁用,眼饱肚不饱,活都活不了,余的都是空话。”

梅县令点点头“小贵人这话倒是有理啊。”他瞄一眼不远处的姬冶,问道,“小贵人,那位贵公子是”

楼淮祀随口应道“我家姊夫。”

梅县令睨他“小贵人这是糊弄了不是,老朽问的何尝是他与小郎君的关系啊我观之气度,出身定是不凡啊,嘶这眉宇间好似还点之气隐隐缠绕。”

楼淮祀击掌“梅老头的眼光果然毒啊。”他以手遮掩,低声道,“告与你知,他是悯王的私生子,也算得龙子龙孙。”

梅县令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也低声道“这等皇家私密,小贵人告与我可是妥当”

“无妨无妨。”楼淮祀笑道,“你误了大朝会,眼见乌纱不保,说不得要去牢里长住,能糟到哪去”

“倒也是。”梅县令叹口气。

“我听闻去云栖当官,大都是贬斥的或无根基的,梅老头你这官话说得好,对京中人事又熟悉,原藉京中的原先在哪处当官啊”楼淮祀侧头想了想,“梅梅啊,我记起了,京中曾出过一个年半百的老状元,不知”

“刚过不惑,哪里就到半百了”梅县令笑驳,“这都是尘年旧事了,依小贵人的年纪应当不知。”

楼淮祀笑“我就好听这些奇闻趣事,状元游游街从来风头无两,京中贵女胆大,最喜在放榜日聚到酒楼街集往新状元头上扔瓜果、扔帕子、扔饰物,有有幸,还能成就一对风流佳话,至于梅状元你倒亦有佳话,说吏部侍郎家有个胖闺女,腰如盘桶面如盘,性子还不好,仗着家世,一心想觅个才高八斗、面若潘安的佳婿,这左挑右拣的,愣是嫁不出去。后来不知是听了什么话本,就想来个榜下捉婿,放榜日早早就去酒楼,占了个好位子,一心等出状元公来扔个信物下去得个好丈夫,等了半日总算见得状元郎,这一个,侍郎千金气得拿脚直跺楼板,跺得酒楼欲塌,高头大马上骑着哪有什么如意郎,只有一个糟老头。侍郎千金绮梦稀碎,气不过,抄起案上脆瓜兜头就往状元郎扔了过去,这一扔,扔个正着,状元郎头上瓜烂肉溅,一头汁水果肉。哈哈哈梅老头,真有此事 ”

梅县令老脸一红,看着捧腹大笑的楼淮祀,慢吞吞道“是有此事,拙荆做事有些随性但对老朽不离不弃,当得贤妻。”

楼淮祀的笑声戛然而止“你你你娶了侍郎千金”`

梅县令乐道“糟老头与肥悍女,虽成佳缘,旁人听着却不是佳话。”

“你岳丈官任吏部侍郎,女婿去了云栖这等不毛之地做县令。”

梅县令道“岳丈为官清正,无徇私之心,老朽原先在羡州任官,犯了些些微的小错,任满去的云栖。”

楼淮祀兴致大缺“这么说来,你是遇上动道的才误了大朝会今上明君,定不会因此降罪于你,你你大可不必一路扛着枷锁。”

“误了就是误了,枷锁还是要扛一扛的。”梅县令笑。

楼淮祀看他,道“你这个老头说你正,却又有歪,歪里又透着着奸,倒是有趣人。要是不弃,稍晚我们一道进城,我让小厮抬了你去,你这瘦驴扛你一路,蹄子都要磨破了。”

梅县令喜道“那就多谢小贵人了。”又对两个差役,“如何,那香烧得可值我卜得卦准不准”

两个差役连连点头“明府大才,明府说得是,但听明府吩咐。”

楼淮祀看个高点的差役怀里似揣着什么,现出方方正正的一点形来,故意伸出手试探。那差役神色剧变,往后一退,手按着腰间朴刀,就要拔刀出鞘。

“莫慌莫慌。”梅县令慌忙起身,诉那差役道“你看你,粗莽、急躁,你不只生得手脚,口内还生着舌头,凡事要先动口,后动手,你这一言不出就拔刀的脾性几时能改改,还跟小贵人动手跪下跪下。”

那差役有些不服气,却极听梅县令的话,一矮身就跪倒在了尘埃里。楼淮祀结结实实受了他一跪,边猜度着他怀中藏着何物,边牢牢盯着他的双目。

梅县令帮着求情道“小贵人,我这个差人胆小,从落地就没见过如小贵人这般的尊贵人,举止不当,你是要抽他还是要打他”

楼淮祀哼了一声,还是作罢“既如此,我倒不好跟他这个莽夫计较。”

梅县令笑着抚须“小贵人雅量。”

他们说话间,那头瘦驴溜踢踏着蹄子跑到路中间,矮个差役见了告声罪,小跑着去道中间牵驴。瘦驴却犯了倔,犟着驴脖子不肯走,还哦荷哦荷似在骂人。

差役有些急起来,生怕瘦驴挡道,下了点狠劲,惹得瘦驴生气,越发不肯走了。零星几个过路客纷纷掩嘴偷笑,连着楼淮祀等人都在笑。

热闹之际,城门方向疾好来几骑,看衣着皆是贵家子弟,打头的人金冠锦衣,随骑的小厮抱着一只凶相毕露的猞猁,一看便是出城游猎的架式。

这贵公子平素大许霸道惯了,见道中间差役与驴挡道,怒上心头,一鞭子就甩了过去。矮个差役听得鞭声,惊愕之下,反手接住长鞭,瞪视着来人。

贵公子没料到他竟敢接自己长鞭,怒不可遏,扔掉长鞭,边策马边取下长弓,回身张弓拉箭。

楼淮祀与姬冶顿时大怒,二人身边的暗卫齐齐出手。那马被飞蝗石击中,一声长嘶,立起身,将贵公子甩到在地,狂奔而去。姬冶的脾气一身臭,抢到贵公子身边,捡起长鞭,劈头劈脑就打了过去,边打边骂“光天化日之下搭弓残害差役,简直目无王法,嚣张至此。”

楼淮祀则冷笑“有些眼生,你谁啊”

那贵公子抱着头面,倒在地上连翻带滚躲着如影随行的长鞭,与他一行的几人见姬冶凶狠,远远鼓噪,竟不敢上前拦阻。

“既没名姓,打死就地埋了如何”楼淮祀笑嘻嘻提议,“我们为了埋灶,带了锄头来,挖个埋人的坑,不费吹灰之力。”

贵公子颤声道“你们敢,你们又是什么名姓,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姬冶幼时少康健,攒了十几年的戾气,平日又苦苦压抑发作不得,趁着教训逛徒,手上没有留一丝的余劲“哦,你是谁”

贵公子杀猪似得惨嚎“我我我我爹爹是国舅,我祖父是国丈,你打了我,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姬冶和楼淮祀不约而同看向满地爬的人脑猪头,国丈皇后娘家姬冶气得笑了,他外祖父家虽然家风有点歪,钻精裙带关系的,在外可不敢这么般目无法纪“这么说,你姓王我恰和王家人熟,却不曾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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