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西去,送葬随礼随个一钱六分,丢人丢到西天去了,还有颜面在市井行走
杨姓友人以袖遮脸,都没有脸坐下来吃宴席。
随后的亲朋邻舍一看这架式,暗道不好,他李散死了,不要面皮,我等还在人间,丢不起这人。那些个原本只打算搁几个铜板蹭一顿酒席的,不得不割肉放血,多出点银钱。
金银俗物,来亦来,去亦去,千金散尽还复来,最可恨的还是李散这厮,只因没三日,李散又还阳了,光明正大坐在饼铺里吃着饼就着酸汤。
上去斥问,李散一拂衣袖,他在阴间办完公事,阎王准他回家,早起吃块饼,吃碗酸汤不是情理之中的事
狐朋狗友几欲吐血,怒道“事不过三,你再诈死,我拿斧头劈你棺材。”
李散浑不带怕的,一指皇城“我乃奉皇命赴阴司当值,你是要拦呢,还是不应许呢”
友人气得面皮都青了,嘴上却是半个字都不敢再秃噜,等得李散选定黄道吉日又死了,不甘不愿地还要奉上丧仪。
姬景元恼怒非常,姓李的真没半点风骨,爱讹人钱贱只当他为人怪诞,可遇强即缩头,强去又伸脖的嘴脸就有些难看了。
文武百官一面唾弃李散,一面又苦口婆心劝诫君皇。堂堂九五之尊,跟这等疥癞似得人物计较,太跌份太跌份。
李散很识时务,今上对自己不大中意啊,手里剑摇摇欲坠,哪日落下,自己就要人头离家去了,得找条大腿抱抱。他思来想去好几宿,有了。仗着画技借了公主的门路跑姜皇后那献媚了。得了懿旨后,费尽全身心血给姜皇后画了一幅画。
姜皇后人到中年,风韵犹存,在李散的画中,更是有如西天神女,见之忘俗。端庄又妩媚,雍容又娇憨,七分容貌在李散笔下翻了好几番,更妙在画中人物并未轻浮得将人画年轻。
姜皇后得了画之后,大喜,厚赏了李散。
姬景元差点没把鼻子气歪,这厮居然跑去讨好他老婆,唉,为了这等小人跟自己老婆吵架不大划得来,算了算了。
李散偷乐半天,盼他进监狱的亲朋四邻气得暗骂半天街。
好在,李散得了姜皇后的一大笔的赏银,丧葬办得没有这么勤,亲朋们真是长舒一口气,感念姜皇后仁慈。
到如今,皇帝换了姬央做,李散还在那办丧葬收银子呢。
也不知这等人物是不是都与草菇类仿,都是扎了堆一道,如李散这种,在俞子离的结交人之中,症候还是最轻的。
李散的狐朋狗友有位姓杨,名略,就是那小气鬼杨遇清的本家,杨遇清不过小气,好歹赴友的丧葬还会掏个一钱六分出来,且还知羞知耻,被人扯笑还知道要拿袖子遮脸。
杨略可不知羞,杨略小气得理直气壮,他非但一毛不拔,白吃不说,还要顺走一些。若你与他理论大家朋友,今日我请客,明日他做东,几时轮到你杨略不慌不忙,摘下比脸还干净的荷囊,翻个底朝天,笑呵呵道“明日、明日、明日置席柳头东。”
要是再问明日是几时,杨略就要耍赖了,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待得明日至,方知明日是几时。
只进不出的杨郎君写得一手好字,他不似李散这种只会诈死的无业游民,人可是入过中枢干过书令史的,只是这等只进不出的脾性,众人都嫌他,大伙一道吃个饭,这厮连一个铜子都没掏过。
未见如此小气之人。
杨略也委屈,还是同僚呢,连一个铜子都要跟他计较,未见如此计较前辈。
这乍一听,似乎还挺有理的。
杨略这个书令史没干多久,就因犯错被削成了白板。没事干的杨略一时没个着落,天天闻鼓而起,四处蹭吃蹭喝,此君生得还不错,又写得一手好字,除却小气,实打实一个才子,在友人家蹭着蹭着,就把人家的美妾给蹭走了。
友人不防当了乌油油发绿的忘八,牙一咬,算了,不如成全一桩风雅事,将美妾送与了杨略。美人慕杨略才貌,欢天喜地地收拾了包袱,跟杨略家去了。
杨妻被唬一跳,看看美妾,肤白赛雪,发堆如云,眼横秋波,唇红若珠,实打实的一个大美人啊,惜乎人美眼瞎,竟看中杨略这种属貔貅的。
美人不但眼瞎,还心盲,将自己的金钗银镯典了金银,将各种佳肴珍馐养着杨略。
这这到哪说理去哪家不是家郎拿金银养着美人,杨家倒好,美人养着家郎。
杨略半点都没觉得不对,心安理得吃用自家美妾的,还是杨妻过意不去,臊得面皮红紫,托了娘家,将杨略塞国子监去了。
一脚将夫君踢出家门后,杨妻语重心长对美妾道男儿郎多薄幸,金银虽是俗物,还是多留一些傍身为好。
美妾闻言,羞答答地取出一沓杨略练字的废稿,娇滴滴与杨妻道“娘子,婢妾听闻郎君的字一字千金呢。”
杨妻“”半晌,“夫君金银舍不得,笔墨上也是小气的。”
姜妾未语先羞“娘子,夫君在国子监里,宿半月方能归家。”、
杨妻一听,有理。妻妾二人将杨略的废稿换了金银,在家裁新衣打首饰吃美酒听丝竹杨略杨略还在国子监那蹭吃蹭用呢。
半月后杨略休沐归家,妻妾去了新衣换上旧裳,双双携手出来迎接,妻贤妾美,杨略享尽齐人之福,酒足饭饱后,红袖添香写写字,啧啧,美。
杨略的字委实是好,先前众人求一字而不得,现在杨妻与杨妾私下卖出了,众人都帮着遮掩,这一遮掩,足足过了半年,东窗事发。
杨略哭得跟死了十八代祖宗似得,在自家门口枣树下,铺张破席,着一身白衣,披头散发,日夜嚎哭。
杨妻杨妾赔了半天的小心,一妻一妾低声下气又是哄又是劝,杨略还是跟摘了心肝似得。
“郎君待如何”杨妻嘴巴都快说干了,见杨略还是要死要活的,脾气也跟着上来。
杨略哀哀道“娘子与阿柳将我的字要回来。”
杨妻与杨妾面面相觑,要个屁的回来,全换了银子买作衣食了,食都进了五脏庙,衣都旧得褪了色。
“物去不得回,阿郎莫说痴话。” 杨妻板着脸,漠然道。
杨略呆了呆,又干嚎了小半宿,嚎得嗓子眼冒烟,总算不嚎了,还要水吃。杨妾小心将一盏蜜水喂与他,只当他想开了。
不,杨略没想开,杨略先辞去了国子监的教书,再跑山上找棵老树,在树下搭个窝棚,他已看透三界内外,从此沐晨露着清风,自在逍遥。
杨妻与杨妾也生了气,杨略要当野人,让他当去吧,过了半月后,二人相偕去山中寻夫。就见一须发糊脸,身披破布的类猢狲之人蹲树下抠松仁吃,杨妻杨妾一声尖叫,欲待奔逃,仆役等定睛一看,忙道“娘子,娘子,这是郎君啊。”
杨略瞪着死鱼眼,黑漆漆地两手还在那抠松仁呢,红颜枯骨,最毒妇人心,他在山上就差嚼松柏了,他的一妻一妾,猛嗅一鼻子,脂粉香中还夹着蜜酒甜香呢。真是,倚在身畔时就叫卿卿,卿卿不过,就管他死球去的卿卿。
差点真成野人的杨略摆了一下臭架子,被杨妻杨妾一哄,借坡下驴,麻溜地回家去了。一到家,先更衣后吃饭,发一梳面一净,又是风流才子样。
除了小半月的苦头,只进不出的杨略亏了大发,国子监那边也嫌他轻狂,不肯再要他。杨略老丈人也生气,当初屎糊眼,以为是个佳婿,成了婚才是歪胚,还不如将女儿真许给山里猿呢,上门时不定能捞几枚山果几瓶猴儿酒。
杨略在家吃妻的嫁妆,用妾的赔嫁,将养得白白嫩嫩,摸摸手腕,秋高气爽宜写字,当下在院中铺开纸笔,一挥而就,那真是下笔如落雷,雷落惊鬼神,好字啊。
杨妾看得目不转睛,杨略也满意,一个激动,搁笔时手一抖,将一滴墨滴在了纸上。
杨略跌足“该死该死。”伸手就要收纸,投入火盆中烧了去。这是他归家后想的法子,写废了字,就投火里去,不叫他妻妾卖了。
杨妾跳脚,哪肯让杨略烧了字,美人脸变成罗刹面,美娇娥身手矫健,就见杨妾细腰乘着风,粉拳隐含雷霆之势,上来一拳打在杨略的鼻子上,正中鼻中,鼻血哗哗而下。杨妾也不管丈夫满脸的血,小心收起桌案上的字,转身就跑,留杨略在浮云晴天下淌鼻血。
仆从呆了半晌,总算想起要为郎主止血。衣襟上沾着鼻血的杨略气势汹汹地跑进后宅,跳着脚要卖妾,杨妻护着杨妾,软声细语劝说夫君消气。
杨妾隔着窗,翻细篇,数落自己在杨略身上抛费的多许银钱,杨略要卖也行,须得把银子还来。
杨略只进不出,别说银子,石头进了他的兜都没有出去的,只得嚷“你还我字。”
杨妾在门内喊“你还我钱。”
杨略又叫“你甘心煮得汤羹。”
杨妾激“我明早仍旧熬,你有本事不去吃。”
杨略怒“我偏吃。”
吵过一轮,杨略又凶“你还我字。”
那个也照旧“你还我钱。”
杨妻吃口茶,琢磨着几时办个赏字宴,好叫众人知晓夫君书法的精进。
吵得头酥骨烂,大伙歇了火,妻还是那般贤惠,妾仍是那样娇美,只是,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何况杨家的贼还是两个美人贼,杨略的字又被卖了出去。
买字的是个皇亲,裱好后广邀亲朋欣赏,杨略自己也去蹭酒席,又吃越生气,一怒之下,又跑山里去了,他搭的窝棚还在呢,虽然塌了大半,修将修将,还是能挡个急雨。
识得杨略的人都巴不得他住山里去,住山里他最多刮天老爷地老母的,占不了别家便宜,而且杨略的书法之道,进山再出来后,似有精进。
那那就让他住着呗,多住一些时日方好。
楼淮祀想起这么些人的行事为人,一个头两个大,且不谈能不能将人请来,请了之后焉知出什么乱子。
卫繁听楼淮祀说杨略等人的事,乐不可支,笑道“在禹京都不曾见到他们。”
楼淮祀心道你一侯门千金,哪里去见杨野人,李不死啊,李不死还是个花楼常客,酒中色鬼。见得着才叫奇怪。
不过,卫妹妹想见人,必须得见。
“拿棺材换人”俞子离惊愕,“莫非我缺几副棺材钱”楼淮祀怎有这脸张这嘴。
楼淮祀笑“大家都是要人,你要千数劳工,我要十几良师,公平得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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