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少年背着她一直走到太阳落山。
空旷寂寥的峡谷就像天然的大迷宫, 充满犬牙交错的岔路。两人七拐八绕,若不是凭借头上太阳辨认方位,早已迷失了方向。
眼见余晖慢慢退去,两人就近找了个避风的山洞落脚。
一到晚间, 谷底的气温就会骤降, 而今夜似乎比昨夜更冷。眼下还只是十一月初, 要是腊月他们还没走出谷底或者根本不需要腊月, 只需一场持续几日的大雪, 就能让他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无名峡谷。
除了气温,还有一个更迫切的难题摆在她的面前。
秦秾华肚子里空落落的, 连饥饿感素来不太明显的自己都开始饿了, 她不敢想象背着她走了一天的少年现在是何感受。
这荒凉的谷底连野草都稀奇, 更别说什么野果了, 走了一路,他们也就只见到了一棵长在峭壁缝隙里的小树。
一路上,秦秾华都在试图从溪水里找到游鱼的踪迹, 可惜一无所获。
秦曜渊把她在山洞里安顿好后,转身走了出去。她猜他是去出恭,不想他这一去便是许久,再回来时,身后还拖着一棵歪脖子小树。
秦秾华觉得这树有点眼熟, 惊讶道“这是”
他应了一声, 肯定了她的猜测。
秦秾华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将歪脖子树几拳打得稀巴烂,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劈柴。”
“我们没有火。”
“马上就有了。”
少年抬起右臂, 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 面色苍白。
秦秾华看不下去,道“我来帮你吧, 我能做什么”
“擦汗。”
秦秾华连忙蹲到他身边,抬起袖子给他擦拭脸上汗珠。
暴力拆出柴火后,少年从柴火堆里捡出一些木片木棍,堆砌成一个柴堆,又从怀中取出一块银白色的石头,一把锋利的匕首,不断以刀背击打石头。
秦秾华明白他要做什么了,她紧张地看着他手中的石头,不自觉地屏息凝神。
铛铛的五六下后,石头上冒出了一粒火星,飘到柴堆上,瞬间熄灭了。
秦秾华有些失望,而少年神色平静,继续击打着手中石头。
一粒火星,两粒火星,三粒
木柴上开始闪起星星点点的红色。
“吹一吹。”秦曜渊道。
秦秾华连忙弯下腰,轻轻吹着木头上的火星。
“呼”
秦秾华忽然被吹了一脸。
她愣愣地看着秦曜渊“你做什么”
“吹火啊。”他正直道。
秦秾华半信半疑,低头继续往木柴上的红点吹气。
“呼”
一股柔风吹进她的眼睛,像谁的手指在眼球轻轻刮过,她在条件反射的颤栗中猛眨了几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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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曜、渊”
她气恼抬头,迎上少年绽开的大笑。
好像有什么奇妙的光辉笼罩在了少年心满意足的脸上,让她忘了气恼,忘了思考。她怀着吃惊和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呆呆看着他弯成月牙的眼眸。
那双总是充满冷漠的眼眸弯了起来,胜过她见过的每一双笑眼。
秦秾华故作镇静地移开眼,奈何心跳失了镇静,活泼非常。
柴火悄悄燃起来了,火光摇曳在凹凸不平的山壁上。
秦曜渊对着她的侧脸笑了一会,见她还不理他,放轻了声音道“阿姊”
一簇小小的橘红火苗,努力地舔舐着一片粗糙的树皮,如此可怜,如此可爱。她看着温暖的火苗,心里却荡着温柔的水波。
“阿姊”少年的声音凑近了,他的呼吸洒在耳垂软肉,引起一阵莫名的电流。
她忽然回头,逮住时机,一口长气吹进他的眼睛。
看到一个大个子蜷缩起来,低头猛眨眼睛,秦秾华心里愉快了,笑道
“渊儿,做坏事之前,就要做好被人以牙还牙的准备。”
秦曜渊眨巴眨巴眼睛,重新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她,好像恨不得一个眼神把她勾到眼前。
“真的吗”
秦秾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长臂一揽带入怀抱。
火光在狭窄温暖的山洞摇晃,木头燃烧的噼里啪啦声络绎不绝,秦秾华扑在少年胸口,耳畔一个心跳,手心一个心跳。
“让我试试。”他道。
秦秾华的脸颊猛地烧了起来,她挣扎着起身,恼羞成怒地看着他“秦”
“伏罗。”他打断她,重新将她拉回怀里。
两人距离鼻尖相撞只剩咫尺之距,摇晃摆动的火光温暖了秦曜渊冷俊的面容,她不敢眨眼害怕一眨眼,睫毛就会扫过少年的深邃眼窝。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如刚出笼的百兽之王看着他势在必得的心仪猎物。
“叫我伏罗。”他说。
秦秾华心中一动,鬼使神差道“伏罗。”
他没说话,她也没再动弹。
这一夜,有了营火取暖,秦秾华睡得格外安稳。
只是不知为何,她梦到了久未相见的河神。
河神一边蹲在溪边洗裤子,一边抬头看她,赤条条的身上挂着几根水草。叽叽咕咕地唱
“摩擦摩擦在这光滑的”
她忽然醒了过来,身边空无一人。
营火已经熄灭了,只剩一地黑灰和焦黑树枝。秦秾华想要起身,却因两日没有进食而腿脚发软。她扶着山壁走到洞口,没被白花花的日光闪到,却被踩在溪水里的野人闪到。
说他是野人,因为他有野人最明显的特征。
“秦曜渊”她转过头,怒声道“你又不穿衣服”
“还没干。”他很快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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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洗”
“你脱下来。”他心平气和道“我也给你洗。”
想得美
秦秾华转身走回山洞,不愿意承认自己十分羡慕野人无拘无束的强大心理。
她也多想洗个澡,穿上干净衣服啊,再过一天,她就要臭了
秦秾华闷闷不乐地坐在营火前,好似已经闻到身上传来的难闻气味。
过了许久,秦曜渊穿好衣服,抱着一捧砸破了壳的死螃蟹回来了。
秦秾华一时忘了洗澡的问题,惊喜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石头底下摸的。”他说“我还捉到了一只蛤蟆,一会给你吃。”
吃蛤蟆和吃蛙不一样,想起蛤蟆那凹凸不平的一身秦秾华的脸都绿了。
秦曜渊见她失色,大手在螃蟹下扒拉几下,摸出一条只有秦秾华手掌大的鱼,道“骗你的这才是给你的。”
秦秾华见他嘴角笑容,被戏弄的气也发不出来了。
离了宫廷,他就像离了笼子的鹰隼,眉眼间多出许多张狂快活。他越是如此,秦秾华心中越是生出许多愧疚。因为总有一天,她还会把这只理应驰骋在天空的飞鹰捉进狭窄铁笼。
秦秾华舍不得破坏这闪闪发光的神采,在许多事上迁就他,纵容他,可她越是因愧疚对他好,她就越是愧疚。
她是为了之后将他关进铁笼,所以才对他这么好。她的好并不纯粹。
从来不曾纯粹。
蹲在山洞门口刮鱼鳞的秦曜渊注意到她的视线,放下手里的匕首“阿姊,你怎么了”
她勉强扬起一个笑容,轻声道“饿了。”
他不疑有他,重新埋头刮鱼,手里的动作变快了许多,口中道“马上。”
秦秾华定了定心神,蹲在那十几只黄灿灿的螃蟹前,问
“我来帮你吧,螃蟹要怎么处理”
“找块大些的石头扔在营火上小心压灭火。”他说“最后扔螃蟹。”
听起来挺简单的。
秦秾华出了山洞,在溪边遍地的鹅卵石里寻找可以搭在营火上的平坦石头。
好不容易,她找到一块够长够平的扁石头,兴冲冲地回到山洞。秦曜渊已经把营火给点起来了,柴堆顶端正好留了一块大小合适的口子给她放石头。
秦曜渊道“放着,一会我来。”
秦秾华觉得这点小事,自己也可以做。她两手捏着石头一边,小心翼翼将其放上营火。
一簇火苗受风影响,忽然抖了抖,舔上她的左手掌心。指甲掐伤的地方猛地一痛,她条件反射松开了手。
扁石头措手不及地落了下去,秦秾华再想去抓已经来不及了,石头砸塌了营火,也砸灭了好不容易升起的火焰。
秦曜渊在第一时间把她从营火前拉开,他看也不看熄灭的火堆,眼神在她身上来回扫了几遍
“伤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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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神过来“没有。”
他松了口气,这才去看那堆安静的营火。
秦秾华又自责又挫败,在他捡起木柴,重新搭营火的时候,慢慢站了起来。
“我去洗澡,你不许偷看。”
他头也不抬,应了一声,紧接着又加了一句“衣服放着,我来洗。”
秦秾华走到溪边,回头看了一眼,少年对着一堆熄灭的木柴,专心致志地击打火石,她鼻腔一酸,急忙移开目光。
秦秾华打着哆嗦,用冷水匆匆洗了个澡。
这里气温严寒,又没有可以烧水的器具,秦秾华心里清楚,这大概是她在这里洗的最后一次澡。
沾着零星血污的衣裙就在溪边,她抓了一件浸进水里,尝试自己把衣服洗干净。
暗红色的水流一股一股地从涌进溪水,秦秾华荡了几遍,终于上手开洗。变成暗紫色的衣裙吸饱了水,像是沉甸甸的铅块,她用力拧了两下,便开始气喘吁吁。
不得已,她放弃了自己清洗衣物。秦秾华怀着颓败起身,眼前却一阵头晕眼花,回过神时,她已经跌坐进了溪水里,声响吸引来了山洞那面的秦曜渊。
“阿姊你怎么了”
秦秾华大声道“闭眼”
刚刚起身的少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秦秾华试着自己起身,身体却依然稳稳坐在冰冷的水里。她的双手,她的双腿,都像好看的摆设一样,到了实用的时候,派不上该有的用场。
便是没有野兽,她的生命也会消耗在风沙里。这样一具孱弱的身体,该如何走出迷雾般的峡谷她想帮忙却只能帮倒忙,她想自立却总是把事情变得更糟。
她对秦曜渊,是个累赘。
冷冰冰的溪水不断从身边流过,远处是闭着眼睛,眉头紧拧的少年。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
她开口道“你你过来。直走,听我指令。”
少年如她所言,朝着溪边直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