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刺鼻的客房里, 气氛压抑死寂。
秦曜渊握起左拳,连带着手中信纸一同握在手里, 转身朝外走去。
“柴震”
柴震猛地回过神来“属下在”
“召集城中将领, 妫州刺史府紧急军议。”
“是可这这刘不的尸体”
秦曜渊头也不回“他不是刘不。”
“啊”
他言简意赅道“刘不成名已有二十多年。”
柴震豁然开朗。
刘不成名已有二十余年, 而床上尸体怎么看也只有二十几岁, 如果他真是刘不,那么此人就是千年难遇的天生之才, 别人五六岁启蒙读千字文,他得在娘胎里读千字文, 出生后读神龙本草经才行。
屋内气味太过刺鼻,他跨出客房,吩咐手下立即去请军中将领来刺史府军议。
一个时辰后,还在妫州的所有真武军将领都集中到了妫州刺史府。
听闻大军来袭,众人面如土色, 心神不宁。
“斥候探清敌军数量了么”长桌主位上, 坐着面无表情的少年,他单手撑腮,懒散的坐姿和严肃相差甚远,然他一个眼神扫过, 长桌所坐之人皆腰腹收紧, 背脊挺直, 不敢轻置一语。
下首一人恭谨开口“将军,斥候回报的结果是除去辎重部队和后勤民夫,实际军队数量应在四十万上下。”
四十万比一开始的五十万已经少了十万, 但依然没人感到松一口气。
妫州能上战场的兵力,撑死也就三万。
三万不管是对五十万还是四十万,都是死路一条。
长桌上首,少年将军冷声开口。
“不对。”
“如果真的有五十万人头,从夏国都到定璧的这一路,不可能一丝风声都没透出来。”
有人小声道“巢弘”
秦曜渊寒声道“你觉得巢弘能在十三州,为五十万大军一手遮天”
“属下不敢”
柴震皱眉道“确实如此如果真的有五十万大军,光是每日所需粮草就不是个小数目,如果全部依靠从夏运输,需要多少辎重部队更别提部队每日驻扎留下的痕迹,我们一点风声都没收到,的确不合常理。”
桌上众人渐渐领悟过来,一人点头道
“一个甲士所需的口粮,最少也需三个民夫运送,若有四十万甲士,他们的后勤部队也会有百万之众。如果是加上后勤也有五十万,那么夏军实际能参与战斗的甲士应在二十万以内。”
“既然如此,斥候第一回为何要报数五十万”秦曜渊说。
“这”
众人面面相觑,有心思活络的,已经想到了答案。
秦曜渊淡淡道“枭首示众三日。若有家眷,送他们一家团圆。”
“是。”
一人面含期待,问“将军可要向其余十一州调兵”
“从涿州调兵需要多久”秦曜渊问。
“算上调兵集结时间,大约三日。”对方道“不如调瀛洲兵,瀛洲城内有十万甲士,快的话,只要两”
“不可。”秦曜渊一口否决。
对方被堵了话头,想追问又不敢问,表情十分纠结。
柴震倒是明白将军一口回绝的原因只要夫人在瀛洲,将军是绝不会调瀛洲兵的。
若是瀛洲兵力空虚,将军夫人落入夏皇手里,那才是真的无计可施。
“”
桌上一片沉寂。
离妫州最近的涿州调兵过来也需三日,而夏军就驻扎在妫州和莫州之间的定璧平原,夏军背后有莫州支援粮草,妫州背后只有天险坠龙峡,妫州的大军出不去,外边的粮草辎重也运不进来。
夏军堵住定璧,便断了妫州唯一的生路。
若不从瀛洲调兵横击夏军,他们岂不是成了夏军的瓮中之鳖
“城中还有多少骑兵”
妫州守将不明所以,疑惑道“不足五千。”
秦曜渊道“清点三千精锐,随我今夜出城。”
三千精兵良马,借着夜雪掩映奔向妫州城门。
寂静的街道上,许多推出一条小缝的民居窗户里,都藏着一两张失望而不安的面孔,他们沉默无言的看着城门打开,又悄悄关上,被苦难反复磋磨的内心只有熟悉的绝望。
刺史府中,将军虽已离开,守城将领却仍未全部离开。
铺满白雪的庭院,几个身穿甲胄的将领面露悲戚,落在头顶的雪花好像有千钧之重,压得他们心中无数话语只在喉咙里百转千回。
终于,有一人开口“我们应该相信将军,或许他真的是回去搬救兵了”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他苍白的安慰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又如何能够说动面前这几张心灰意冷的面庞
站在他对面的将领张口,低声道“坠龙峡背后是檀州,即便将军能在明晚之前赶到檀州,也没法带着檀州大军从坠龙峡回援,要是走檀州经涿州最后到妫州的大道这一来一回,少说也有六七日。”
“那我们只要守好这六七日不就好了”柴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几人神色一凛,低头揖手道“参见副将。”
柴震大步走来,凌厉的视线在他们身上一扫,沉声道“特殊关头,这些动摇军心的话,以后休要再提。若是有人在军中散布此类言语,一律按夏军细作处置。”
他停顿片刻,重声道
“细作如何处置你们刚刚也都听到将军的话了。”
柴震当了正规兵几年,然身上匪气还未完全洗去,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感到心中一寒。
“属下不敢。”
柴震在为首一人的肩上拍了拍,语重心长道“你们都知道将军为人将军孤身一人都敢冲击联合军斥候小队,他连一对三百都不怕,怎么可能会在此刻临阵脱逃将军把守城重任交给你我,全为信任,还望诸位将领不要辜负将军信任啊”
众将心里再有疑虑,此时也只能喏喏称是。
柴震令将领各自归位后,抬起忧虑的面孔,看着夜幕中落下的点点白雪。
连将领都如此,甲士更不必说。
如此军心,想要守上六七日,难啊
夜风将雪花压向广袤地面,密密麻麻的雪片组成天然的帷幕,掩映着定璧平原上一处闪着火光的营地。
黝黑的夜色中,巢弘正跟随几位夏军主将走向主帐。
首次得到夏皇召见,巢弘心中难免紧张不安,他听多了夏皇的暴戾传闻,却觉得,作为男人,暴戾算不上什么毛病总比伏罗那个软蛋好吧
女人说上几句就改变主意,在那样的软蛋手下卖命,他巢弘觉得屈辱
争霸是男儿的事业,一个被女人挟制的软蛋,能争什么霸早晚都是送死的命
更何况,夏皇重用他。光看他投靠这些时日以来,从夏皇手里得到的好处,他就后悔没早点另寻明主
“一会进了帐,看见什么都别大惊小怪。”前头领路的将领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巢弘忙道“我晓得。”
话是这么说。
等巢弘作为最后一个入帐的人,一抬眼就看见一幕活春宫时,他瞪大一双牛眼,险些一口气没吸上来。
但这这男的穿个亲兵的服侍,不像夏皇啊
“你也想加入吗”
一个带笑的年轻声音响起,巢弘浑身一震,目光往被活春宫掩去了存在感的后边望去。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懒洋洋地躺在铺满狐皮的罗汉床上,绯色宽袖铺在榻边,金线织绣的升龙纹在帐内烛火下若隐若现。他曲起一膝,单手放于膝上,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榻上一只比猫大上一些的幼年雪豹。
那雪豹瞧见这么多人一起入帐,警觉地抬头,目光紧锁来人,身体却一动不动,任那只苍白纤长的手掌轻轻拍于头顶。
巢弘没见过像他一样五官冶丽的男子,若是没有那大敞前襟里露出的平坦胸膛,他险些都要将其错认为一位地位非凡的女子。
前头几位将士一起跪拜下去,他如梦初醒,忙不迭跟着跪下行礼,
“巢、巢弘见过陛下”
“大胆”帐内一名内侍厉声喝道“大夏天主地位尊崇,乃万皇之上,你口称陛下,难道是认为天主和朔皇一般懦弱无能”
“属下不敢”
巢弘大惊失色,连忙叩头。
帐内诸将无人为他开口说话,能够长久留在昆邪弈身边伺候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若说没有昆邪弈示意内侍就敢抢先发难,也就只能骗骗这新来的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