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被厮杀声充斥的夜晚重新陷入了寂静。
马车厢内, 端坐的秦秾华和半躺着的醴泉相对无言,抱着药箱的刘命坐在秦秾华所坐长榻的另一头, 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你从一开始,就是辉嫔的人”
“她不是辉嫔。”
“我身边还有狐胡奸细吗”
“我不知道。”
“她已经知道控兽处的人员和分布了”
“是。”
“你还告诉了她什么”
醴泉轻轻闭上眼,胸口上的冷箭还未剔除,鲜血从伤口缓缓流下。
“她想知道的一切。”
“峡谷往西,能去的地方只有那么几个。”她看着他的表情“你是要带我去乌孙”
醴泉沉默不语。
“狐胡现在有多少兵力”
“”
“朝中有何人投靠了狐胡”
“”
“你知不知道, 只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才能活下去”
他神情平静“知道。”
秦秾华沉默许久,低声道“你跟了我十三年我给你的,难道不比她多吗”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效忠的,不是她。”他从秦秾华身上收回视线,满是冷汗的苍白面孔转向窗外的无边夜色“我效忠的, 是狐胡女皇, 是狐胡复国的希望。”
“若我说她并非真正的狐胡皇族呢”
“那又如何”他说“只要能让狐胡复国,她就是我们的女皇。”
秦秾华还在沉默, 他忽然主动看向她“女皇女皇和你很像。”
他呼吸明显急促, 每一次说话, 都有一股热流从伤口涌出。
“你们都雄才大略, 有治国之才, 若是没有这些若是没有一开始的换子, 女皇会是一个好母亲,好皇帝,你也会是一个好太女, 好好皇帝。”
“她设计我和中了的燕王困在一个山洞,这是一个好母亲会做的事”
“她她不知道燕王中了药。是燕王自食其果,她让郳音带来的只有钗和信。”他抽着气,断断续续道“钗是狐胡宫廷御用是让你嫁祸福王用的”
“她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你”
“让我以大朔公主的身份寄生在朔明宫中,就是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我”
“不不是”他艰难摇头“她”
“她如何想,这不重要。”
“为什么你是狐胡的公主你回去,就是狐胡的太女”
“狐胡已经亡了。”她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道“没有狐胡公主,也没有狐胡太女,一个灭亡的国家,更没有皇帝可言。”
醴泉眼中透出失望“如果朔也亡了如果大朔被梁灭亡,你也能毫无芥蒂地做一个梁人吗”
秦秾华笑了。
“你你笑什么”
“你以为,我为什么是大朔的公主就因为我长在朔明宫中吗”
“是为什么”
“我为大朔公主,因为我爱的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秦秾华道“如果大梁灭朔,我会为了我爱的人,与国同生共死。”
“那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自下而上的反抗暴政是革命,自外而内的施展暴力是侵略。我和你反抗的,并非一物,怎会没有区别”秦秾华沉声道“国是死的,人是活的,没有人,又何来国之一说如果原本应该为百姓遮风挡雨的国家机器成了人们身上的附骨之疽,不必梁来插手我自会倒戈相向。”
“狐胡从侵略而生,因革命而亡,掐断狐胡命脉的,不是大朔,是狐胡贵族自身。狐胡皇朝末期,已是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大朔建立时,全国记录在册的耕地共有九百余万顷,而狐胡厉帝登基时,狐胡耕地只有三百余万顷,这消失的六百余万顷你可想过去了何处,为何消失”
“”
“狐胡皇室霸占着天下三分之二的土地,却要求天下百姓供养偌大的国家机器和贪得无厌的狐胡宗室,若非狐胡暴虐无道,何以农民起义如原上野草,烧之不尽何以高祖登基后,万民归附,天下安定”
秦秾华逼视醴泉,像是要透过那双泛起波澜的眸子看进他的内心
“你出生时,狐胡已经覆灭,你想复国,但你清楚你想复的国,是怎样一个国吗”
“”
“只要天下安定,这个国究竟姓朔还是狐胡,有何不同”
醴泉定定地看着她,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现在溢出了勉强的笑意。
他半是遗憾,半是欣慰地看着她。
“你若生在紫庭该多好”
“紫庭是人间仙宫聚满天下奇珍绥灵帝心性恬淡,从不打杀无辜宫人也不用皇权压迫朝上官员是他的仁,让心怀叵测之人有机可趁公主也是”
“以后莫要这么大意了。”
一把匕首从他垂落的右手腕间落出,无声无息躺进地上的绒毯。
秦秾华怔怔地看着他,他一动不动,望着地上那把闪着寒光的刀。
许久,车内鸦雀无声。
刘命神色为难,小声道“他死了。”
她如梦初醒,鸦睫一颤,水光划过半空。
刘命在山上的时候就见惯了生死,更别提擅自下山的师兄弟往往死得凄惨无比,眼前这一幕,实在对她形成不了冲击。
她心无波澜,出于对活人的同情,礼貌性质地问道“要不埋进土里试试”
“不用了。”
车内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身上,秦秾华忍受不住,起身走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