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初夏转身离开,被留在背后的简衡之经过头脑风暴后终于反应过来。
他快速往前走了两步,正好赶上宁初夏关上了宿舍大楼的铁门“我去改报告,申请小一点的,都听你的”
宁初夏正想开门,就瞧见简衡之转身开跑,接受过相关训练的他,跑起步来可不像是常年在实验室的科学家,动作迅捷。
得,不用问,简衡之怕是现在就要改报告了。
估计明天,她这得收到后勤部负责人对于简衡之的投诉了。
举着写了“宁初夏”三个字的牌子,宁宇不断地朝里张望。
对于宁宇来说,宁初夏这个名字,几乎是刻在了骨子里面。
有的人是在“别人家的孩子”阴影下长大的,而宁宇,则是在“你二姑”的照耀下长大的。
要知道,他和堂妹两人,打小就知道他们俩有这么个传奇二姑,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还是独一档的高考状元,考的首都大学,是被保护起来的科学家。
无论是爷爷奶奶还是爸爸妈妈、小姑,说起二姑来,那都是一脸骄傲,他要是敢顶一句嘴,就连一向疼他的爷爷奶奶都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这个传奇二姑,宁宇从小,只看过相片上的她,哦对,还有二姑写来的信件、寄来的东西,后来科技发达了,他还和二姑视频过几回。
可对于二姑本人,宁宇反正是一次都没见过。
爸妈告诉他,他小时候其实是见过二姑的,那年二姑和二姑父结婚,回家住了一个礼拜,只是那时宁宇年纪还不到五岁,实在没有印象。
他最有印象的,大概是二姑送来的教辅书和各色考卷,在他青春期的时候,对于二姑这两个字那叫一个深痛恶觉,不过现在已经毕业,时过境迁回头看,反而更多的是感激,家乡所在的省教学条件一般,二姑送来的学习材料,确实帮了他很多,虽然他的考试成绩距离二姑当年留下的神话距离很远,可宁宇已然满足。
爷爷奶奶年年体检,二姑人脉广,认识的医生凡是来市里会诊飞刀的,方便的时候都会替二姑来看一眼爷爷奶奶,因此他们俩身体一直被照顾得很好。
只是人总是会老的,今年爷爷和奶奶两人身子骨都衰弱得厉害,虽然不至于痛苦,可住进了医院便一直很难出来,父亲和小姑商量之后,心中有了决议,这才和二姑说了一声。
二姑是特地从项目那请了假回来的,最多只能呆两个礼拜就得离开。
“小宇,你这二姑,是不是有点不太靠谱”谭美美往里头张望,她表情不大好。
她和宁宇已经谈了三年的恋爱,两人马上要谈婚论嫁,她对于宁家处处满意,只是这一次,才发觉到宁家的怪异之处。
谭美美没忍住,回家同父母提了一次,父母也觉得莫名其妙。
这宁宇二姑那么多年就回来了个一两次,这父母都病重了还只能回来两个礼拜。
这可别是来争遗产的,谭美美家比宁家略差,但也不算缺钱,但她爱憎分明,就是见不得这种行为。
“你别胡说。”宁宇瞪了眼女友,“你不懂。”
“行,我不懂就不懂,不识好人心。”
见女友有了情绪,撇开人到旁边,宁宇也很无奈。
他当年也有过类似的想法,觉得事情都是父母和小姑家做的,为什么无论大家都夸二姑夸个没完。
父亲注意到他这个想法后,趁着晚上,以散步的名义,把他拉出去说了很久。
父亲首先先罗列出这些年来二姑做的,在早年邮寄还不是那么顺畅的时候,再忙的时候,二姑也一定会每个月寄信回来,一寄就是好多信纸,后来联系方便了,除非忙碌,每周一个电话也总是有的。
宁宇对这些倒是清楚,毕竟家里是专门腾了柜子来收纳二姑寄来的信件和照片。
父亲又说,二姑每个月转回来的钱,在他们所在的市,足够替爷爷奶奶请个还行的保姆,每年爷爷奶奶的体检安排,还有平日里对一家人的关照,这些都是无法计量的。
对此宁宇之前是有想法的,他虽然没仔细打听,可想来二姑的工资并不低,他不觊觎二姑的工资,但如果二姑是赚十万给五千,爸妈是一万给两千,这么算起来是谁孝顺呢
不过被父亲这么仔细地说了下,宁宇也想清楚了,不能这么量化,没有二姑赚钱多,就一定得她全出的道理,要不不是白养爸爸和小姑了。
而说到这,爸爸又叹了口气,忽然沉重起来。
“其实你二姑,就算一分钱不给,我们也不会说她的。”宁初春将当年的故事如实地告诉了儿子。
宁宇至今都记得自己听到时的震惊,站在现在的时代回首往回看,就更能知道,当初爷爷奶奶那个不让二姑读书的决定意味着什么,也许二姑会在农村里呆半辈子甚至一辈子。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被全家夸赞的二姑,居然曾经是被最不公平对待的那一个。
宁初春见儿子的反应,便也放下了心,他和初秋达成了共识,不管外人怎么看,他们身边的人,不能对初夏有偏见,否则他们真是白眼狼了。
宁宇回过神,便瞧见有人出来,他一眼认出了二姑和姑父,在来之前,他和他们视频过。
谭美美本来在等男友哄她,然后便见宁宇一脸激动地冲了过去,她正有些无言,然后便在看过去时,露出惊疑神色。
来的人,和她想象中的形象很不相同。
宁家二姑和二姑父,看上去都是一副斯文的学者气息,根本看不出年纪,身后跟着的女孩,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也同样乖巧。
他们没有穿什么名牌,可那气息一点也不市侩精明。
谭美美狐疑地打量着宁家二姑,就见站在宁家二姑身边的男人忽然朝她看来,眼神很是锐利,带着些许敌意。
谭美美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男人应该是宁宇的二姑父,可明明第一印象很斯文,怎么眼神那么凶
“你是怎么了”宁初夏瞥了眼简衡之,感知他的情绪变化,对她来说很轻松。
“没什么。”简衡之默默地往旁边走了一步,隔在了宁初夏同谭美美的对角线中。
他刚刚只不过是习惯地看下周边的环境,但那女生的眼神很奇怪。
带着嫌恶、打量。
跟在后面的简宁顺着爸爸的眼神看去,猜到了什么,便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趁着妈妈没注意,让爸爸看。
这回外婆和外公身体不好,妈妈心情也挺低落,额外的事端,还是不要让妈妈担心才好。
宁初夏和简衡之的计划里,原本是没有生育这一项的,两人身上的研究都很多,怀孕的时候,实验多少有些吃力,而且实验室里有一部分仪器和试剂也不太适合孕妇长期接触。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虽然避孕措施都做上了,可还是会有万分之一的失灵几率。
简宁便是这万分之一的奇迹,既然出现了,简衡之和宁初夏便也决定将这个孩子带到这个世界,简宁是在研究所众人的期待中诞生的。
简宁很聪明,在很小的时候,她便表现出了和父亲如出一辙的天赋,虽然宁初夏和简衡之几次试图让她去上普通小学学会社交,但她更习惯于实验室里那种平等的交流,所以在小学之后,简宁便是在研究所接受的非传统教育,现在已经是研究所年纪最小的编外童工。
简衡之看到女儿发来的信息,点了点头同意,便将刚刚的情况发给保护他们的人,之后的调查他们会进行。
宁宇回过头,便发觉谭美美已经不见,对方发来一长串消息,说什么既然他们家不欢迎她,那她就不在这碍眼了,宁宇有些无奈,可那头爸妈也正在发信息,说刚刚医生来看,外公和外婆的状态更不好了,问他们接到了二姑、二姑父没有。
宁宇没法,便也只回个消息,叫谭美美注意安全,便带着一行人往医院去。
宁初夏意识到了什么,中间几次叫宁宇在不违反交通规则的情况下尽量快些,一等到了医院,便迅速地往事先问清的病房小跑而去,连等停车的功夫都没。
在原身的记忆里,上辈子宁父和宁母的离世时间是在五年前,这辈子时常体检,及时治病的他们,便也比上辈子活得要久些,可也久得有限。
当宁初夏打开病房门时,已经能听到里面的低低的哭泣声,她下意识地加速,到床边时,宁母的眼睛已然睁不太开,旁边的宁父,状态要好些,带着呼吸器下了床,正握着宁母的手。
“姐。”宁初秋擦着眼泪叫了宁初夏一声,这时候谁也没心思寒暄,宁初夏默默地蹲坐在了宁母的床前“爸,妈,我回来了。”
宁母似乎看不太清楚,她眨了眨眼又睁开,好半天才露出个笑,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脸“你,你回来了。”
宁母说话并不轻松,所幸旁边还有宁父,夫妻俩不知道在之前商量过多少回,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话说全。
“初夏,爸妈都知道,我们这辈子,就欠了你。”
“我们对你不公平,我们都晓得的。”
“等我们俩走了,村里的房子、地,还有存的钱,你们三兄妹平均分,一人一份,我知道你不需要,可我们这辈子就没端平过水,也就到了最后,才能端平一次。”
“你是这个家最出息的孩子,当初是爸妈,没把你放在心里,差点耽误了你,还好,还好我们没害了你。”
宁父和宁母说这些话的时候,宁初夏掉了不少眼泪。
时隔多年,那份委屈,那份即使是宁初春和宁初秋道歉都无法抚平的委屈化作眼泪,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
宁父和宁母一起,慢慢地擦了宁初夏的眼泪“不要哭,多大的人了,都是那么厉害的大人物了,哪能哭呢。”
他们对视一眼,这些年来说不出的话,大概在这一刻,总是能坦诚说出,毕竟再不说,也没有机会了“爸妈对不住你,你别怨我们,和女婿,孙女好好过,好吗”
他们并不强求女儿的原谅。
许会有人觉得女儿这性子太犟,他们已经算做得不错还被责怪,可宁父和宁母,当年都是遇到过类似委屈的人,即使他们七老八十,难道就忘怀了吗并没有。
只是过去了而已。
“好,我会好好过。”她做出承诺。
在她的承诺中,宁母疲乏地闭上了眼,她这一辈子,三个孩子,个个出息,她自认过得幸福,唯一对不住的二女儿,在最后,总是把这一声对不住说出了口。
稍慢一步的简衡之搂住了妻子的肩膀,给予她相应的力量。
宁母在宁初夏到的当天晚上十点离世。
又过了一周,宁父也走了。
宁初夏和兄妹一起,按照老家的习俗,将两人火化,并葬在一起,宁初夏最后还是将分到的财产分给了宁初春和宁初秋,她确实不需要这个,宁父和宁母临老这段时间,也一直是他们俩人出力更多。
期间,宁初春和宁初秋想把这些年来,宁初夏打回来的钱还给她一部分――宁父和宁母身子一直很健朗,没有到要请保姆照顾的程度,除却最后住院花了一部分,但这也该是均摊,如果要说养老钱,这些确实很多。
宁初夏象征地拿了一半,便将剩下的一半同样作为宁父和宁母的遗产分了。
乘上离开的飞机时,她同当年一样没有回头。
手上一暖,宁初夏低头便发觉简衡之和简宁一左一右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宁初夏这辈子比丈夫活得要短些,她在简衡之的照顾下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和丈夫,双双在国内的科研史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在离世的时候,她和丈夫,都已经是国家的院士,珍贵的人才。
而他们培养出的简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他们夫妻共同骄傲。
宁初夏离世时,唯一的遗憾,就是比丈夫早走一步,想来她的离开,简衡之一定会很伤心,可这并非谁能控制的事情。
她成为国家的载人航空做出贡献,也曾和丈夫一起报名,搭乘飞船,一起登月。
她想,她确实用原身的眼睛,看到了无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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