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烟带安安回了孟家过节。
孟子易开门的一瞬, 看到自家妹妹手里牵着个半大点的孩子, 表情瞬间变得跟调色盘似的, 他的目光在这一大一小身上来回打转, 对上小男孩纯真又胆怯的眼眸, 一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婉烟倒是淡定, 她揉了揉安安的小脑袋, 笑眯眯道“安安, 叫小舅。”
孟子易眼睛睁大, 接着便听到面前的小粉团子对他奶声奶气地喊“小舅好。”
孟子易“这就是我的那个小外甥”
婉烟抿唇笑, 有些骄傲地点点头。
三个人一块进屋, 孟子易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小外甥跟婉烟有点像, 皮肤都是白白净净, 尤其那双干净澄澈的眼, 是真的像。
但孟子易一向了解她的行程,不可能偷偷生下一个孩子的。
许久没回老宅, 家里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阿姨接过婉烟手里的行李箱, 唐枫柠听到她来, 也急忙下楼,“你这丫头, 今天回来怎么也不跟我提前说一声,让我准备准备。”
婉烟轻笑“回自己的家, 有什么好准备的呀。”
唐枫柠跟她抱了抱, “你爸在书房, 要是知道你回来,一定很高兴。”
客厅里,孟子易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变形金刚逗安安玩。
安安怕生,本来不愿意跟人说话,但架不住玩具的诱惑,愣是跟孟子易玩到了一块。
不得不说,孟子易这家伙还挺会逗小孩。
唐枫柠知道安安的存在,如今见婉烟将这个孩子带回家,似乎也在预料之中,孟家家大业大,养个孩子绰绰有余,但她唯一担心的是,婉烟还年轻,而且未婚,要是领养了这个孩子,传出去还不知道被别人怎么说。
唐枫柠看了安安一眼,又看向自己的女儿,心底的情绪有些复杂。
“总觉得你还没长大,没想到先做了安安的妈妈。”
婉烟抿唇“妈,安安很乖的,我很喜欢他。”
唐枫柠笑笑,看着女儿与她五分相似的眉眼,心蓦地一软,有骄傲有心疼。
安安的到来,为孟家添了一份新的生机,大家都很欢迎这个新来的小成员,唐枫柠担心婉烟一个人带孩子会很辛苦,工作之余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照顾安安,于是让小朋友留在了老宅。
除夕夜,孟家老宅前所未有的热闹,孟子易爱闹腾,也是爱玩的性子,很快跟安安成了朋友,一大一小很投缘。
晚饭后,婉烟被爸爸孟擎毅叫去了书房。
“我听你妈说,你要领养那个小孩”
婉烟点点头,看着面前的老父亲心里忽然有些没谱,虽然之前有些心结说开了,但领养一个小孩并不是小事,关乎到安安的一辈子。
孟擎毅之前也是看新闻八卦才知道女儿身边好像有个小孩,他当时跟孟子易的猜测一样,以为这事跟陆砚清有关系,后来派人调查之后,他才知道是婉烟一直资助的一家福利院里的孩子。
至于安安跟婉烟,还有陆砚清之间的关系,孟擎毅自然也调查得清清楚楚。
安安的生父很大可能是个毒贩,而他的生母是当年红灯区的。
孟擎毅沉吟片刻,缓声开口“你决定好了吗领养这个孩子”
婉烟抿唇,眉眼间满是认真,“决定好了。”
孟擎毅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抬眸看向女儿,“你领养安安,是不是跟姓陆的那个小子有关系”
婉烟明显愣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爸爸如此心平气和地提到陆砚清,虽然没有说他的名字,但此时的语气已经很客气了,回想到以前,每一次都是气急败坏。
婉烟轻声道“也不全是因为陆砚清,我只是想给安安一个家。”
当年陆砚清冒死在康译云的枪口下救了安安,她陪着安安慢慢长大,看着他从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变成如今想叫她妈妈的小团子,这其中的羁绊,婉烟或许永远都割舍不下。
孟擎毅对领养一个孩子并不是很抗拒,但一想到婉烟日后带着一个孩子,面对的那些流言蜚语,他不用猜都知道。
有时候言语就是一把利刃,尤其那个光怪陆离的娱乐圈,婉烟的一举一动都活在大众的眼皮子底下,她带着安安,日后的路肯定不会好走。
孟擎毅沉吟片刻,低声道“你要想领养安安,最好公开你跟孟家,还有安安的关系,有孟家撑腰,以后没人敢说你。”
孟擎毅的担心不无道理,婉烟正在事业上升期,同小花之间的恶意竞争,她和安安的事迟早有一天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婉烟顿了顿摇头“爸,请再给我些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但不是现在。”
现在说清楚,别人虽然不会说什么,但还是会被人诟病,她的事业跟孟家脱不了关系。
面前的女孩说得认真,孟擎毅只是皱了皱眉,也不好多说什么。
离开书房前,孟擎毅忽然叫住婉烟,问她“你跟陆砚清是不是还在一起”
婉烟的步子一顿,一颗心条件反射地提起来,她慢吞吞地回头,抿唇“嗯”了一声,很明显还在担心孟擎毅会反对,又或者劝分手之类的。
果然,孟擎毅听了脸色并不好,他似乎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最后无奈摆手“算了算了,随你吧。”
老孟话音刚落,婉烟心中的石头落地,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此时的陆家,电视机里不断传来春晚小品的声音,陆项南跟陆砚清坐在餐桌,气氛却有些沉默。
这是五年来,父子俩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块吃饭。
陆项南如今已是上将军衔,陆砚清看着他步步高升,两人的关系却越来越疏远。
每年的春节都是陆项南一个人过,如今看到陆砚清难得回家一趟,他年夜饭还没吃,就忍不住拿出酒,想跟儿子喝一杯。
陆砚清面无表情地看着陆项南,面前的男人早已不似当年一般意气风发,如今脱下那身满是勋章的军装,他只是个平凡又孤独的父亲。
今年是他母亲苏染去世的第十二个年头,时间越长,陆砚清对她的印象却越清晰。
清晰到他现在一闭眼就能想起来,母亲去世那天被毒贩砍掉双手双脚,支离破碎的血腥画面。
那是一段宛如噩梦般的记忆,扎根在陆砚清幼时的梦境里,每天都像一面镜子,提醒着他,这段不能忘却的往事。
陆项南同样是一名缉毒警察,那次云南缉毒任务中,他和战友捣毁一个贩毒窝点,捕获八名毒贩,本以为立了战功,却没想到却为之后的生活埋下一颗随时都会引爆的炸,弹。
那年陆砚清才初中,有一天晚上他无意中在陆项南书房的电脑里看到一段视频。
苏染失踪三天后,陆砚清在那个视频里看到了她。
视频只有短短的15秒,他看到苏染被铁链锁在一间漆黑脏乱的房间里,凌乱的长发遮住她的半张脸,她的身上满是青紫,还有凝成血痂的伤痕,伤痕伤痕累累的状态根本看不出她的真面目,可陆砚清却知道,女人身上穿的这件衣服,就是他母亲失踪那天穿的。
看到视频的最后几秒,随着镜头的不断放大,苏染被折磨到不成人形的脸露出来,陆砚清惊恐地睁大眼睛,甚至忘记了呼吸。
画面最终定格在苏染被斩断的右手,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骇人可怖的画面不断冲击着他的每一根神经,隔着屏幕,似乎有浓浓的血腥味涌来,陆砚清浑身都在颤抖,脊背的冷汗如雨下,他失声尖叫,不敢相信画面中被摧残折磨的女人会是他的母亲苏染。
和视频同时存在的,还有一封未署名的邮件,交易时间就在今晚。
对方要求陆项南用那八名毒贩,换苏染的命。
晚来一天,就砍掉她四肢中的一只,期限为四天。
那一夜,陆砚清待在家,等他的父亲陆项南带着他的母亲回家。
陆砚清平时很少哭,那一晚却在黑夜中流干了眼泪,在心里祷告了无数次。
如果苏染活着回来,他一定不再顽皮,不让母亲生气,成为她的骄傲,变成勇敢的男子汉,努力保护好她,不让她被坏人伤害。
他知道,陆项南一定比他更早看到那封邮件。
他的背后是一支强大的特战队,是一个国家,苏染是无辜的人,她一定会活着回来。
那天陆项南一夜未归,上午陆砚清被一个认识的叔叔带去了警察局。
周围的警察看到他,都知道他是陆项南的儿子,此时看向他的目光却满是悲悯和心酸。
他听到有人在惋惜叹气,“可怜的还是孩子,你说老天也太不公平了,唉”
“也不知道陆队什么才能回来,估计还得瞒着孩子。”
“你们小声点,别说了。”
“”
陆砚清假装看不懂他们脸上的情绪,听不到他们的低声议论,只低头,面无表情地玩着手里的魔方,可眼眶却又酸又胀,慢慢蓄满温热咸湿的液体。
那时候陆砚清才知道,自己也有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时候。
陆项南一直到下午才回来,他掠过同事同情怜悯的目光,牵着陆砚清离开。
直到父子俩上车,陆项南也没说话。
陆砚清坐在副驾驶座上,红着眼眶,目光平静地看着陆项南。
“我妈在哪”
他没有等到陆项南的回答,却看到面前的男人脸部剧烈的抽搐,接着脸埋在掌心,然后放声痛哭。
见多了陆项南冷沉严肃,不苟言笑的一面,如今他在他面前情绪失控,似乎已经在告诉他,那件视频的结果。
时隔多年,陆砚清没办法说服自己原谅陆项南。
他并不是死去的苏染,没权利替她做决定。
苏染死后,每一个除夕夜,陆砚清都会回江城,陪着那个孤独又绝望的老人。
陆砚清并没有喝酒,他一言不发,面色沉静地看着面前的陆项南,看着他一杯接一杯的灌,也没有出声阻止。
只有醉了,陆项南才敢这么不顾形象的大哭,他喊着苏染的名字,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