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遭遇巨蟒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当时的我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它的追捕, 最后只能绝望地躺在地上, 等待被它吃掉。 21那种被死神追赶浑身发冷的感觉,这辈子不想体验第二遍。我无意识地后退两步,躲到蓝伯特的身后。
像是察觉到我的恐惧, 蓝伯特竟然主动走到我的前面, 挡住巨蟒浑浊的视线。他在保护我,还是本能地保护我。想到这一点,脸像着火般, 心也“怦怦”重跳了两下。
不妙的是, 巨蟒似乎对我们还有印象, 白瞳第一时间锁定我们,“咝咝”地吐着蛇信,倒刺兴奋地竖起,蛇尾一摆,朝我们急速滑来。
其他人很快意识到这头巨蟒的目标并不是他们, 于是赶紧蹲下来,摇醒睡在地上的人,准备一鼓作气跑出去。却忘了巨蟒有吃人的前科,最先跑出去的人成了移动的美食,只见巨蟒猛然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团腥臭的白雾, 闪电般叼住一个人, 头一仰, 直接全部吞了下去。
看见这一幕,城堡外的人腿一软,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啊啊”想逃跑的人则刹住脚,站在门前恐惧又犹豫地张望。
随着巨蟒庞大的身躯越发接近,有人看了看蓝伯特,低声说道“那头巨蟒好像是冲它来的把它扔出去算了。”
我有些无语,想了想,拍拍蓝伯特的蛇头。蓝伯特不明所以,却懂了我的暗示,冷冷地扫他们一眼,喉间酝酿着威胁的低吼声。那些人吓得立刻闭上嘴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看我们。
恐吓成功。我挠了挠蓝伯特的下颚,又抓了抓他的后颈,觉得他不要太好用。
与此同时,巨蟒倒刺碾压过雪地的簌簌声响越发清晰。城堡外人们抱作一团,绝望地瑟瑟发抖,有人已崩溃地痛哭出声。其实,他们并非陷入绝境,蓝伯特能救下他们,但是他们该救么
救他们与否,选择的权力居然握在我的手中。因为蓝伯特只听从我的指令。头一次知道,掌控生杀予夺,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权力越大,需要权衡的东西就越多。或许有的人获得权力后能糊涂地下令,我却无法闭上眼,摸黑地决定这些人的生死。他们有的人也许是一个家的支柱,有的人也许是老弱双亲活下去的希望,有的人也许还要回家照料孩子
问题是,我不想让蓝伯特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群与他无关的人。不能让别人去成全我的同情心。越想越混乱,越想越头疼,难怪蓝伯特能成为王储,他那颗理性到极致的头脑,对于一个国家而言,简直是珍宝般的存在。我的思维偏感性,顾虑太多,不能当机立断地做决定和他比起来,真是差远了。之前自以为是地评判他的过去,指挥他该怎么做,是我的不对。
这时,周围忽然传来惊呼。我抬头一看,一道黑影瞬移到巨蟒前,是蓝伯特。我还在为难踌躇的时候,他的本能已做出选择。
寒风灌满他的衬衫,雪花乱舞,不一会儿,他的头肩已是一片雪白。在庞大如山的巨蟒面前,即使是兽化的他,也显得有些瘦弱。可能是经历了一遍权衡生命重量时的为难,懂得了上位者抉择时的苦衷,这一刻,我回想起幻境中他站在塔楼上的画面,那时的他曳地披风与肩章流苏,也被狂风卷得翻飞不已忽然间,我明白了奥菲莉亚为什么会视他为信仰。这个男人,值得成为所有人的信仰。
之前,我把他看成一个过于优秀的普通男人,现在才发现,这个印象错了。普通男人最多只能保护自己的家人,而英雄会选择保护所有人。
他是英雄。
大雪是乌云扯破的盐袋,白色沙尘暴般席卷地面。蓝伯特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见他与巨蟒缠斗在一起。城堡外那些人傻了一般,愣愣地望着他,忘记了逃跑。我恨铁不成钢地走出去,大喊道“还不快进来”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被冻傻的鸭子般,推推搡搡地往城堡内跑。巨蟒看见这一幕,暴怒地仰头嚎叫一声,蛇尾猛地一甩,两座雕像拦腰断裂,轰然倒塌在那些人前面。雪雾“砰”地四起,视域更加迷蒙,巨蟒趁机摆脱蓝伯特的袭击,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朝那些人急速滑去。血红色的蟒口破雾而出,即使距离它那么远,也能闻到那股腥膻恶臭的气味。
这个画面简直是噩梦中的场景黑云阴霾,闪电是天空的眼时隐时现,狂风咆哮,大雪如细沙,世界变得非黑即白。皑皑雪地上,几个人惊慌失措地爬向城堡,他们身后是惨白的雪雾,一张血盆大口从中间伸出,上面密密麻麻的尖牙令人头皮发紧。
不止城堡外的人,就连城堡内的人都被这一幕吓傻,好几个人瘫坐在地上,身上散发出浓重的臊味。
就在巨蟒即将吞下那些人的前一秒,一声震耳欲聋的低吼声响起,下一秒,地上积雪瓢泼般溅起,一只蜥蜴爪带着强大的力量遏制住巨蟒的头颅。巨蟒一口咬空,不甘地嘶吼着,被钉在地上的蚯蚓般扭动。蓝伯特自上而下地扣着它的七寸,纵身骑上它的头颅,如同一颗坚固的铁钉,将它牢牢地钳制在地面。
这一刻,他仿佛驯服野马的威严战士,即使头如蛇、身披黑鳞、手脚似蜥蜴,也掩盖不了他身上那种强势而英武的气场。有的人,就算被恶龙同化,也依然是勇士。
不知巨蟒是否有灵智,突然,我看见它白瞳一转,头颈一伸,张口想咬掉前面那些人的腿脚。虽然它吃人不需要咀嚼,口腔却排列着密集的尖牙,一口咬下去,那些人不死也残。如果蓝伯特想救下那些人,就必须松开它的头颈。这样它就能顺利逃脱。
然而,令我和巨蟒都没想到的是,蓝伯特手无寸铁,竟当机立断选择用手插进巨蟒的眼球。只听一声嘶吼响彻雪夜,黏稠肮脏的液体从巨蟒眼中喷出,腥臭的雨水般浇在那些人的头上。受伤使巨蟒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它痉挛地哀嚎着,扭动着身躯,混合着血与黏液的积雪纷纷扬扬。几十秒钟过去,它终于摆脱蓝伯特的钳制,急速逃向不远处的灌木丛。
城堡的大门前,原本是一座中型花园,种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尽管都未盛放,覆盖着白雪的样子也很美丽,现在却尽数倒在地上,被巨蟒夷为平地。几座外观宏伟的雕像更是被蛇尾扫得粉碎。城堡本来就呈现出破败之象,此时此刻,更像一片被诅咒的腐朽之地了。
蓝伯特原本站在原地,几秒钟后,突然单膝跪在地上,头一直低垂着。我连忙跑过去,有那么一瞬间,心跳剧烈到耳膜都在发颤,难以言喻的滚烫感在心中蔓延开来。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他的头顶、肩上、双臂全是腥膻的黏液,蟒血从他的下颚滴落。听见我的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瞳孔针一般紧缩,但在看见是我的一刹那,瞳孔骤然扩大成圆形,冰冷警惕的目光慢慢变得温和依赖。
他的鼻尖耸动两下,喉咙传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似乎在撒娇,想让我抱抱他。
这么脏怎么抱啊。我有些无奈,还是摸了摸他的下巴。他不满地哼哼两声,可能知道自己很脏,没有强行要抱抱。
这时,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转头望去,是城堡内外那些人想要溜走。
“走什么”我搀扶起蓝伯特,扫他们一眼,“给我回去。我有话要说。”
他们畏畏缩缩地看了眼蓝伯特,搓着双手。有人大着胆子开口“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村里的人会担心。”
“你们来之前怎么不怕村里的人担心”我模仿着蓝伯特的语气,冷冷地说,“给我回去。”
上位者的语气很管用。那些人被我震慑住,犹豫片刻,不情不愿地转身朝城堡走去。
走进城堡,我先让蓝伯特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拍了拍橱柜,叫醒装睡的家具。羽毛掸子悠悠醒转,看见狼藉的大厅,抱怨地说“早说了,那些村民不像是好人,你们还不信,非说他们是借宿的路人,还给他们准备吃的如果是借宿的路人,怎么可能带着武器过来,你说是不是,罗莎小姐啊他们还在这里”
羽毛掸子害羞地捂住脸,缩进橱柜里。其他人张大嘴巴看着他。半晌,还是那个年轻男子先出声问道“我没看错吧,羽毛掸子在说话”
“我们之前吃的东西是这座城堡准备的”
“这、这座城堡是活的”有人面露恐惧。
这句话引发不少恐慌。人们窃窃私语,看怪物一般看着我和蓝伯特。有人后退两步,拍拍脑袋,试图从梦境中醒来,有人一脸绝望,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城堡吞掉。
我把他们晾在一边,接过茶壶太太递来的热毛巾,走到蓝伯特的身边,轻拭着他头上快要干涸的血迹。蓝伯特兽化后,注意力不容易集中,头总是随着我的动作上下转动。让我啼笑皆非的是,那些人也像他一样,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呆若木鸡地看着我帮蓝伯特擦拭脸庞、双手和脚掌。
半小时过去,换了三条毛巾,五桶清水,他身上的脏东西总算被擦干净。看见他手上还有些被巨蟒倒刺划伤的小伤口,我拿过绷带,低头帮他包扎。
这一切都做完,有人忍不住发问道“罗莎琳德你跟这头,这头东西是什么关系”
“它是你驯服的野兽吗”
“这座城堡为什么会说话”
“外面为什么还有一头巨蟒难道之前在村庄周围吃人的巨蟒是那头,而不是”说话的人小心地瞟一眼蓝伯特。
我斟酌着,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没错,不是他。”
“你还没告诉我们,你身边那头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个中年男子踌躇着说道“罗莎,我曾跟你的父亲来往过一段时间你父亲人不错,就是脾气有些古怪,我希望你不要像他一样,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这头东西或许现在秉性不坏,还能听从你的命令,但要知道,野兽都是不具备人性的。总有一天,它会脱离你的控制,反咬你一口。听叔叔们的话,回去吧,不要跟野兽走那么近。”
这时候倒自称是我的叔叔,刚才我被那么多人羞辱时却视而不见。我不想跟他们争辩,把他们叫进城堡,只是想封住他们的口舌,让他们回去不要乱说,并且他们还欠蓝伯特一句感谢。